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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28 | 桃園電子報

副刊/彷若夢境的一場病

副刊/彷若夢境的一場病
不知因何而起,不知為何而終的一場病,一切仿若夢境。圖:繁華

至今仍偶而想起那一場不知因何而起,最終亦不知為何消失的疾病,恍恍惚惚不甚真切,一切彷若夢境。


多年前的盛夏,我第一次來到這個特別的工作場所。那是一棟大型的五層樓建築,兩百多個工作人員將在接下來的兩週裡一同住在這裡,這份工作的特別之處在於工作期間我們完全不能和外界接觸,在重重的安全檢查後眾人所有的電子產品、隨身碟、手機、一一被沒收保管。進入建築物之後,我發現那是一個完全看不見外面世界的地方,窗戶被層層貼上封條無法透光,因嚴密防範而上鎖的大門一共有三道。


不過我這個頭一遭來的菜鳥,對那些嚴密檢查毫不在意,就像是劉姥姥逛大觀園般的只對吃喝玩樂感興趣。之前其他經驗豐富的工作夥伴極力慫恿我參加這項工作時,曾不斷告訴我福利有多好:一天吃六餐,三餐之外再加上三頓點心宵夜,而且準備的點心都是各地有名的小吃;冰箱裡滿滿的各式飲料果汁鮮奶,冰櫃裡隨時擺放各色冰品,餐廳桌上一直有水果,愛吃多少就吃多少,據說離開時每個人平均會胖兩公斤。除此之外,為了怕大家無聊,地下室交誼廳裡有跑步機、投籃機、跳舞機、乒乓球桌、撞球桌,還有我最愛的按摩椅啊!這回換我進來一探究竟,真是所言不虛,我才把行李放進寢室,就立刻跑到地下室探看,一應俱全呢!


不過我是來工作不是來玩樂,享受之前得先付出代價。我負責的那部份工作要在前一個禮拜完成,第二個禮拜再將我們的工作成果交由其他組別去執行,時間進程卡得非常緊湊。在我們工作小組負責完成任務的那一個禮拜,除了用餐時勉強偷個閒外,其他時間都在密集做事,壓力很大且精神耗弱,每個細節都經過一遍又一遍的討論,仔細斟酌甚至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在成果出來前,層層步驟不斷重複進行。總之,進來工作的我,前一個禮拜常是累得一回寢室洗個澡後倒頭就睡,根本沒機會吃喝玩樂,不過沒關係,忙完就有好日子啦!我這樣安慰自己。


可惜天不從人願,一個出乎意料的苦難在後頭等著我。其實開始工作的第二天我就覺得身體怪怪的,後腦勺十分疼痛,全身悶悶熱熱,我想大概是壓力太大身體太累,並不以為意,且責任在身也不容許休息,就撐著吧。那些天我一點東西都不想吃,不但三餐豐盛的食物引不起我的興趣,那些五花八門讓人流口水的各式小吃竟也叫我反胃,這對貪嘴好吃的我而言真是反常,我開始驚覺身體真的不對勁了。


工作到第四天我開始發高燒,但工作尚未完成我怕耽誤進度,所以沒告訴工作夥伴,自己到醫務室拿普拿疼吃了退燒繼續工作。就這樣燒燒退退,頭昏眼花地撐了兩三天,直到第六天深夜,我被叫去為工作成果簽名(只要大家一簽上名字確認完成,我們這個小組負責的工作就完全結束,剩下的就是其他工作小組負責了),簽上名字是我對這份工作的最後印象,之後的事全不記得了,因為事後聽工作夥伴們說我竟然在簽完名後就昏倒了。


接著他們緊急找了醫生進來診療我,可是問題在於醫生非工作人員,依規定是不能進來這棟建築的,所以我被攙扶到第一道大門和第二道大門間的隔離空間檢查,檢查的過程必須全程錄影,嚴密防止醫病間有其他不屬於病情的交談。不過初步檢查不出發燒的原因,我被抽了血送出去進一步化驗。


在等待檢驗結果出來的那一兩天,我完全不能動地躺在寢室裡,高燒到四十度一直退不下來,別說是吃喝玩樂了,連夥伴們送來的三餐、點心,都原封不動地再端走,我一口也沒吃,只記得他們一直叫我多少吃ㄧ點,我卻一吃就吐得淅瀝嘩啦,連胃酸都嘔出來了,天旋地轉,頭痛欲裂。就在依規定可以離開這裡的時間到來的前五天,抽血檢查結果出來了,是急性腦膜炎,據說成人得腦膜炎的致死率不低,所以即使依規定還無法離開這裡,我仍被送去醫院。


這是工作團隊們從未遇過的狀況,不曾有人在工作規定的時間還未到就先行出去,於是所有的人都嚴陣以待,我記得被帶離時警笛聲大作,不但有救護車,還有警車護送(其實是監視),更詭異的是在救護車上時,還有工作人員拿著攝影機拍下我的一舉一動,面對一個垂死的人做如此無聊的事,他也很無奈吧!那台攝影機後來架在我的病床旁,二十四小時拍我,足足拍了五天,直到解禁的時間到為止,我第一次有當明星演出Life Show的感覺。在醫院的那五天,工作單位派了一位女雇員照顧我,她對我很好,即使素昧平生,但她晚上還留在醫院裡陪伴,雖然我知道她實際的工作仍是監視我,連病房門外都有女警輪三班二十四小時看守,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為病人是通緝犯。


總之,我做了一連串的檢查、治療,但還是高燒不退,最後醫院決定要抽脊髓液確定感染病毒是什麼,但這項治療必須經過家屬同意,不得已之下依規定在時間內不得與外界有任何接觸聯絡的我,只好打電話給先生。沒錯,當然是全程錄影、電話錄音,而且還有好多工作上司在一旁「陪同」,我那不知情的先生接到我的電話興奮極了:「ㄟˊ 不是十一號才能出來嗎?我們好想你喔,你怎麼現在可以打電話?我去叫小朋友來聽。」我用虛弱的聲音趕忙制止,告訴他我的狀況,醫院要他口頭簽署同意我抽脊髓液。他一時語塞,聲音開始哽咽,問我為什麼會這樣,他要立刻驅車趕來。我深怕他又說出什麼「不得與外人道」的話,只好告訴他電話有錄音,而且他來也見不到我,因為按理說我還在不得與外界聯繫必須要被隔絕的期間。後來上司們、醫生們和他說了一堆安撫的話,他才漸漸平靜,告訴我十一號那天中午要來接我,叫我別害怕。


其實我從頭到尾都沒力氣害怕也不懂得害怕,因為體溫高得我完全處在幾近昏迷的狀態中。直到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弓著身體像蝦子一樣抽脊髓液時,我才終於哭了,無助又難受,脊椎的底部靠近臀部的部位又痠又痛,長長的針刺進身體時我全身顫抖,醫檢師大聲制止我:「不要動!」我也不想動啊,但那十五分鐘的痠痛簡直持續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我眼淚掉個不停。而且該死的是,這一切的不堪依然全程錄影啊!


幾天後我終於出院了,但我並沒有被先生接回去,而是坐著救護車轉到離家近的大醫院,我那可憐的先生開車一路跟在救護車後面回到台北。為什麼轉院而不是出院?因為我還是高燒。脊髓液檢查的結果只能知道不是哪些病毒感染的,卻無法確定到底是什麼病毒感染的,甚至不確定是細菌性還是病毒性引發的腦膜炎,所以得持續住院觀察。於是,我在大醫院又住了兩個禮拜,而且,也許因為大醫院有專業的考量吧,完全不採信前一間醫院的檢查結果,所以我所有的檢查都再來一次,折騰得半死。是的,我又抽了一次脊髓液,當我聽見大醫院的醫生堅持要再抽一次脊髓液時,我幾乎崩潰欲哭無淚。


故事最後的結尾是我在大醫院又住了半個月,直到燒完全退了醫生才放心讓我離開。在家休養二個禮拜後回診時,身體狀況已經完全恢復正常,老天保佑似乎也沒什麼後遺症。大醫院的醫生在第二次抽的脊髓液中並未檢驗出任何結果,他無法明確告訴我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也說不準病症是如何消失的,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事都沒發生?也許吧。


接下來數年我仍幾次參與這份工作,每次接下這份工作後我都至萬華龍山寺虔誠祝禱一切順利,每當進入這個特別的工作場所時,我都負責認真專心致志地完成任務,再也不想那些吃喝玩樂的撈什子了。那場驚心動魄又船過無痕的病,就當作了個夢吧!


作者

繁華


本文章來自《桃園電子報》。原文:副刊/彷若夢境的一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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