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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31 | PChome書店

留下來生活

留下來生活留下來生活
作者:謎卡(mika lin) 出版社:凱特文化 出版日期:2020-09-12 00:00:00

<內容簡介>

遙遠的一切竟如此熟悉。
to每一位仍在路途中、思索離去或遠行在即的人。
這次,我不再將離開視為宿命,
我會留下來,用不疾不徐的愛,一起經過一頁又一頁的時光。
在亡靈節裡悼念情感、在賴索托詮釋愛與信任、
在北歐森林撿拾疼痛的美好、在波蘭荒原思索夢與現實……
伸手一如展開時間的翅翼,在陌生國境裡穿越生死別離,
別害怕嘗試與失去,和自己的思緒與感知一起生活,不再懸念。
新世代行旅者——謎卡的3號創作,以記憶的行跡為座標,以文字穿透生死別離,在亡靈節裡悼念情感、在賴索托詮釋愛與信任、在北歐森林撿拾疼痛的美好、在波蘭荒原思索夢與現實……備受期待的青年旅人,情緒豐沛的旅行書寫,在記憶的中心回望世界。

如果明天就要死去,今天我想用愛與真誠去面對,而不是焦慮與擔憂。
——謎卡

是否仍記得諸多旅途中所觸及某種安穩無爭的情緒?綿長的公路、輕行李、後退的景致——所有旅行可能都是我們創造的幻影,一切解答皆在遠方耐心等候開啟。
旅行是自我的建構與審視,心心念念、反反覆覆尋找放不下的物事:情感、城市、或每一種愛;謎卡以不同形式的旅程,展開胸懷,窺探命運,年輕生命不需課本與教條,真正的生活總在、仍在他方,凶險的墨西哥都市、深邃的北歐森林、野性的非洲陸原……行李中悄悄增殖細微的心緒,任之繁盛、起舞。遠方是一面無邊之鏡,越近越清晰的終究是原處的自我,從中所見除了嚮往的世界,更有真正在出發地等著自己的人,而書寫即是她對讀者的想念,分坐時間兩側,一起探問世界的秘密。

★本書特色:

新世代行旅者——謎卡的3號創作,以記憶的行跡為座標,以文字穿透生死別離,在亡靈節裡悼念情感、在賴索托詮釋愛與信任、在北歐森林撿拾疼痛的美好、在波蘭荒原思索夢與現實……備受期待的青年旅人,情緒豐沛的旅行書寫,在記憶的中心回望世界。

★目錄:

在亡靈節死去
只能陪你到這裡
賴索托有什麼
似曾相識
想家(卻不知家在哪)
薄荷草
我所眷戀的北歐森林
從來不知怎麼老去
魔幻時刻
感性理髮店
非洲動物園
這一次換我們回頭
麻油
失物日記
一起去清邁
另一個世界
生活在他方
漂流
夢境
在倫敦醒來
後記

<作者簡介>

謎卡(Mika lin)
旅行作家、冒險家、節目主持人。
一九九四年來到這個世界上,喜歡咖啡和啤酒;山脈與海洋。
相信宇宙;信仰文字的溫柔與堅強;尋找著亂世中的一片平靜;
總是被充滿靈魂的人事物而感動得無法自己。
決心一生浪漫、永遠保持著孩子般的好奇心,在旅行中生活,在生活中旅行。
著作——《在遠方醒來》(二○一六)、《路上慢慢想》(二○一八)

★內文試閱:

.後記

二○二○是多麽瘋狂的一年。

很多事情在悄悄發芽的時候,就像有人隨手丟了一支未熄的煙蒂,一明一滅之間,誰也料不到最後竟然會變成徹底改變世界的燎原之火。

還記得年初,在新聞上看到中國出現新冠病毒,那時還在想,要不要買一包口罩?不過幾天之後,全臺已經開始鬧口罩荒。緊接而來的全面性管制、航班取消、工作計畫取消,像漸進式停電的一條走廊,眼睜睜看著燈一盞一盞關閉。很快地疫情從亞洲延燒到全世界,每一天都有新的消息,每一天全球感染人數都在上升,彷彿一場災難片在活生生上演。當時我還在想,等到夏天的時候危機就會解除吧?然而現在已經快要秋天,很明顯的,短時間之內世界還不會恢復原本的自由。

回想今年三月時,國內情勢仍緊張,所有人能待在家就盡量不出門。當然我也是,然而這對於習慣到處衝衝衝的我來說,無疑是一個生活型態的劇變。待在家裡,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可能因為外界的迥異也對個人能量造成了影響。往好處想,終於可以規律地健身、養花、學習語言、練習畫畫,當然,還有寫完這本書。有一天我正坐在電腦前鬱鬱寡歡,母親像是有心電感應般打了通電話來,聽完了女兒的滿腹苦水後,她說——

「沒事沒事。」

「別鑽牛角尖喔!」

「你看,人生苦短。」

「在肺炎面前,這些煩惱都很微不足道吧。」

媽媽果然睿智。

「笑一個吧。」

我勉強發出一個極其彆扭的聲音。但,說得也是,我們都只是來這個世界玩一下,或者,完成一些任務之類的。

任何東西、物質、成就、名聲、金錢、甚至這副身體,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又有何糾結呢?在墨西哥的時候去了一個木乃伊博物館,不是埃及那種法老王式,相信死後會復生所以將屍體保存下來。館內上百具木乃伊因為埋葬在當地及其乾燥的土壤而未被腐蝕,某年政府開始收徵埋葬稅,許多窮苦的家庭繳不出錢,親屬的屍體就被挖出來。本來被放在一個房子裡,後來漸漸有人特地來看這些奇特的屍體,後期才規劃成博物館。我記得那一趟,意外的心裡並不感到害怕。那些屍體看起來像乾燥花,皮膚啊、骨頭、眼窩、手指頭,形狀都非常完整。當然有些破碎,像落葉那般脆脆地破掉一個洞,這些沒有了靈魂的軀殼,只剩下皮囊。

那是第一次這麼深刻感受到,靈魂和身體是分開的。「我」只是一個意識,借住在這個軀體裡,所謂我的腳、我的肩膀我的頭髮,其實都不屬於我。

I own nothing and nothing owns me.

生而為人,這一輩子,太多無常,太多不可預測的變化與意外。所以更要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來活吧,想到這,所有煩惱都不值得傷腦了。如果明天就要死去,今天我想用愛與真誠去面對,而不是焦慮與擔憂。

不像從前那樣在外面東奔西跑,這段時間裡,我展開一場往心底深處去的大冒險:檢視、覺察著自己的恐懼與情緒反應。

唉,我必須說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覺得很幸運,有機會走這一趟畢生難忘的靈魂之旅。我永遠會記得在冥想的過程中開啟那扇門,感覺像是打開了一座牢籠,讓內心那個受傷的小女孩終於被釋放,重獲新生。我曾經害怕人生的複雜、害怕社會與現實的磨難將我變成一個苦澀的人,所以我害怕老去。如今才明白了,我想留住的並不是青春,而是年少時那顆炙熱的心以及為愛而閃亮的眼神。原來時間老人,不是磨刀霍霍、準備從我們身上奪去一切的大魔頭;他其實是一位溫柔的智者,靜靜地坐在一旁,給予我們空間與機會去習得人生的智慧與奧祕。

曾經我是個流浪的孩子,滿腔熱血與憤怒,試圖在這個世界上找意義,追尋一個人或一個地方能夠給予我生命的答案。只是,走過千山萬水,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而那人,正是我自己。我所渴望的一切都在自己手中:人們太習慣伸手向外索討,太少靜下來傾聽心的聲音;就如我們太忙著為事物賦予目的,卻忘了讓事物本身去產生意義。而我終於學會,成為自己的光、成為自己景仰的那分愛,為自己療傷,成為自己的家。唯有潛入自我意識的深處,找到裂縫,才能修復;唯有完整了自己,才有能力為他人照耀。

自從第一本書《在遠方醒來》,至今已經六年了,時光荏苒,我想謝謝出版社的夥伴們,這麼多年來的合作,給予我的支持與信任;謝謝一路陪伴著我的家人朋友和讀者們,你們都是驅使我繼續往前的力量。

曾經我害怕生活的困難,現在我真心感謝,那些難題帶給我的成長與蛻變。正如這本書的書名一樣,我已經有了《留下來生活》的力量與勇氣,往後的日子,不論身在何方,我不會再流浪,因為我的心已經有了棲息的地方,到哪裡都是家。

最後,願你找到內心一處柔軟而寧靜的草原,無論外面世界如何慌亂,可以隨時退避,並且在那放心地成為自己。

未來,讓我們繼續一起,一起保持溫柔,一起浪漫得無可救藥。

.摘文

只能陪你到這裡

旅居波蘭的時候,公寓後面是一大片草原和森林,附近居民們時常去散步、慢跑、騎腳踏車。森林旁有一間馬廄,三五匹馬會在黃昏時出來覓食吃乾草,偶爾會遇到穿著專業馬靴的小孩來學騎馬,這邊沒有提供觀光體驗,只有認真的馬術課程。

據說馬場主人擁有這一大片草原的地權,好幾次建商來洽談,他都不願意賣掉土地,也不願意商業化經營,只想要維持這樣,小小的,自由的。那個小鎮在波蘭北部,走路十分鐘就可以看到波羅的海,這裡夏天過得像秋季,最高溫只有十六度,即使在七月的陽光下吃冰淇淋仍會感覺冷,而記憶裡的一切也都如秋般染上金黃。

我的朋友叫賽門,是一隻後腳關節受傷的馬。那天帶著相機在芒草間捕捉夕陽,馬廄的爺爺正帶著賽門去散步,我們開始談話,他問我要不要坐上賽門的背,陪牠走一段路。我說牠腳受傷了,不好吧?

「適當的負重對賽門的復健有很大的幫助喔。」爺爺半蹲,讓我踩著他的膝蓋爬上馬背。「大腿夾緊,手可以輕輕抓著牠背上的毛,就不會摔下來。」我有些害怕,就這樣走著,噠、噠、噠、噠……身體放輕鬆隨著賽門的步伐起伏。

「比起背著沉重又無聊的米袋,賽門一定比較高興有妳的陪伴。」爺爺說我的體重剛剛好。

在賽門的復健課表裡,為了恢復腿部肌肉的強韌,會循序漸進在背上重量。每個禮拜三我們都一起去散步,沒有馬鞍,沒有馬蹄鐵,我撫摸著馬背感受牠的呼吸,牠深色鬃毛的粗糙與皮膚的溫度,漸漸不再感到陌生。

日復一日,時光如秋葉,在我們發現之前已掉落滿地。我在波蘭的最後一週,下了好幾天的雨,直到要去機場的那天早晨,我穿著深綠色雨衣,啪嗒啪嗒地,踏過積水的草地來到馬廄前。連夜的大雨讓一切都溼透了,老爺爺當然不在,賽門也不在。

年少時總以為離別的場面應當驚天動地,伴隨著甩門的聲響、差點被車撞或者戲劇化的奔跑。直到那天,獨自走回公寓的路上才發現,哪來什麼依依不捨的哭喊?離別的喧囂是孤獨,它能夠製造的最大聲響,不過是一個人站在空蕩房間裡所等不到的回音。

我不擅長道別,一顆心總是流連忘返。要學會放手,我試著裝酷,努力面無表情卻仍在心中哭喊:「Please don't let go of my hands.」像小時候爸爸牽我過馬路一樣,小小的我會仰頭看著他,把手握得很緊很緊,彷彿只要這樣,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傷害得了我們。但為了讓我進教室上課,或者如願去跟同學玩,過了斑馬線後,我們必須放開彼此的手,像這樣微小的道別,每一次我都覺得很失落。長大後,懷抱滿腔的感情穿梭在洶湧人潮裡,談戀愛像在抓浮木,抓到了就想死命依賴著。在失戀的悲傷中,我想起賽門,想起我們一起散步的森林,忽然明白了,世間所有的相遇,都只是為了「陪你走一段路」。人一生中所擁有的陪伴都是有限的,可能是一天、一個月、一年或是五十年,時候到了,他們就要走。

就如我隨著飛機離開格坦斯特機場,離開了與賽門一起散步的日子。雖然再也沒有馬廄的消息,沒有機會好好說再見。心中卻仍感到飽滿,感謝宇宙讓我們相遇在最恰當的時候,回憶雖短暫卻是在千百個擦肩而過的可能中,如此剛好的遇見。

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所以未來要分開走。而生活中處處是這樣的場景:不論多麽希望此刻的相伴綿綿無絕期,仍是,只能陪你到這裡。

想家(卻不知家在哪)

旅行久了,對於人事物的依戀變得很低。畢竟能裝進背包裡的不過那些,每一趟旅行都在提醒著我:凡是能夠被拿起與放下的有形之體,都是身外之物。

結束了墨西哥的行程之後,同行者們分道揚鑣,有些人飛去古巴,有些人搭上從洛杉磯轉回臺灣的班機。而我則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入住坎昆(Cancun)靠近瀉湖畔的青年旅館。離開之前,我給自己三天的時間休息、閒晃、用一個人的步調與視角看看這個地方。

可惜說到休息,坎昆恐怕不是我的最佳選擇。這座位於加勒比海沿岸的城市,從一九七○年代開始就被政府設計發展成度假勝地。專門吞吐觀光客的小小機場,離墨西哥首都約兩個半小時的飛行時間,每天平均有兩百架班機起降。若是來到「飯店區(Hotel Zone)」更能夠感受到精心規劃的商業氣息,大部分駐足此地的旅客,抵達機場後就會坐上度假村專車,直達三餐全包的大飯店,享受幾日無憂無慮的陽光與沙灘。

有人說坎昆根本不算是墨西哥,比較像是一個遺世獨立的,派對天堂。

這裡被稱為美國人的後花園,他們來到這不需要滿二十一歲才能喝酒,舒適宜人的天氣,加上相較之下便宜到不行的一切花費。在二○一七年的數據統計中,有三千五百萬美國人造訪這座城市,而此刻的我,是在充滿西方臉孔的派對叢林中,試圖尋找一片寧靜的小傻瓜。

猴子旅社是光芒四射的飯店區當中,最平價的旅館。入住當天是星期五晚上,猴子旅社不愧仍是坎昆的一部分,交誼大廳便是酒吧,木質地板搭配半開放式的戶外區,還附有歡迎在池內飲酒的游泳池。不但設備齊全,還請來DJ與MC,轟隆轟隆地喧嘩著夜。

我有提到我是想要好好休息嗎?那天晚上的結局是,我加入了交誼廳的團康遊戲,與一群講西班牙文,來自拉丁美洲各地的年輕男女一起跟著音樂搶椅子,得失心作祟如我,還搶來第一名的寶座,贏得免費調酒。凌晨兩點,喝完馬丁尼的我終於精疲力盡地回到背包房裡,和下鋪室友打過招呼,鑽進去我的床位。床位像一個櫃子,拉上簾子後成為私人盒子。

在盒子裡仍聽得到大廳的電子音樂,雖然門口貼著告示:兩點後請保持安靜。恐怕週末即是例外,坎昆的夜未眠從來不被幾個想睡覺的人掃亂興致。我在翻來覆去的同時,想起位於南方一小時車程的圖倫(Tulum),許多潛水客在那落腳,最著名又特別的是那得天獨厚的瑪雅溶洞。

謠傳說溶洞是隕石墜落造成的,聽起來很浪漫,事實上,整個猶加敦半島(Yucatán)是一大塊離開海底的珊瑚礁,其中地質較脆弱的部分崩塌成天然洞穴,裡頭盛著清澈涼爽的淡水,在瑪雅時期被視為通往亡靈之界的入口。多變又複雜的地下通道吸引世界各地的潛水好手聚集於此,看著照片中那半透明的藍色,我想,那就是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了。

隔天凌晨四點搭上巴士,原本還擔心,獨自遊蕩在夜深人靜之中會不會有點危險,而巴士才轉彎過了一個街口,大批剛結束派對的人們湧入,還有幾個沒搭上車的男子醉倒在路邊。人們意猶未盡,七嘴八舌地劃破夜的寂靜。

「我正要去瑪雅溶洞潛水。」

整車只有我一個人是清醒的,彷彿在看一場置身事外的電影。難掩興奮之情,傳了一封訊息給遠方的他——

「洞穴潛水?」

「好像很漂亮,但是那很危險。」

「你已經準備好嗎?」

「可以打給你嗎?」

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我的日出他的日落。

也曾經覺得他像家。從美國到日本,再到臺灣,某種程度上我們一樣流著渴望遠走高飛的血液,但不同的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流浪。我們都熱愛潛水,熱愛共享的時光,卻失敗於一起生活這件小事。在我離開很遠很遠以後,他希望我回家。

「訊號很差。」

抵達圖倫,和潛水教練打過招呼後,吉普車開進叢林裡。

「聽著,關於在洞穴裡……」

收到一封未完成句子的訊息,再次失去訊號。

也曾經深信他是我的靈魂伴侶,因為我們最愛的電影都在一九九四年產出。是啊,後來才發現,這是什麼荒謬的判斷法?原來我迷戀的是他身上那分我所欠缺的特質:穩定、踏實。離家數萬里,從一個國家搬到另一個,他還帶著十年前大學時期用的鍋子;而我則是一路走一路丟,出發時買的三件背心,回來卻一件不剩。我的生活消耗在遺失與遺忘之間,而他始終如一,像一座不凍港、像一座山。

洞穴潛水是一項極具危險性的運動,因為在水裡、在黑暗裡,且無法隨時上岸呼吸。若發生意外,幾乎死路一條。瑪雅溶洞是半開放洞穴,在專業教練帶領下,潛水員需要進階潛水證照才可參與。車上的四個團員用英文、西班牙文、法文互相溝通,甚至有一位來自哥倫比亞的男孩在北京念書,一邊上裝備一邊用生硬的北京腔和我對談。教練是一位義大利人,十年前來到圖倫便沒有離開過。沿路他訴說著曾想經過洞穴穿進海裡的冒險故事、說著當年這裡只是一個小漁村。直到商人帶著大把金錢進駐,蓋起了一片觀光產業。他說那些人不在乎文化、不在乎風俗民情,他們穿著西裝、帶著合約來開會,討論年度財務報表,然後離開。

「至少,鎮上還有幾家很棒很道地的餐廳。」他說回到市區再帶我們去逛逛。

離鄉背井十年,想家嗎?忘記是誰提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妳問我想念義大利嗎?是的,有時候會。」

「但是想家嗎?說真的,家在哪?」

「離開是會習慣的,時間久了,陌生的會變成熟悉的,曾經熟悉的會變成陌生的。漸漸新的變成舊的,舊的變成模糊不清的,有一天你會發現那回首的思念不再有標的了,心頭縈繞的只是一段又一段的記憶與事件。」

第一支氣瓶,我們進入深達一百公尺,看不見底的溶洞The Pit。當然,我們會漂浮在約三十公尺的深度,教練交代千萬要跟他保持在同一水平。Pit即是坑、洞的意思,下潛速度很快,其他團員都是潛過上百隻氣瓶、潛水資歷數十年的老手,相比起來我簡直是小寶寶。寶寶在越來越暗的洞穴裡有點緊張,一時找不到手電筒,幾乎分不清是光線漸弱,還是面鏡已經霧到看不清前方。我慌張地在左右側尋找光源,教練熟練地來到身旁,一把抓起在我身體正前側的手電筒,這下我才穩定了呼吸。

確認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們開始向下探索。以往我只有在開放海域潛水的經驗,在無限大的空間裡,與海洋豐富的生命共遊其中。洞穴則是完完全全相反。因為缺少光線,鮮少生物在此生活,水裡只有自己,和自己吐出的氣泡。很安靜,像宇宙,安靜到我快要爆炸。

回到五米安全停留的時候,彷彿精疲力盡到失去保持中性浮力的能力,在水中上下游移。

上岸後果然被唸了一頓。休息時人手一瓶礦泉水,簡單吃著餅乾充飢,為下一潛做準備。教練興致勃勃地說,團員們能力都很好,下一支氣瓶可以去難度較高的洞穴。我嚇瘋了,剛剛我不是才差點失去控制嗎?

「我們投票吧,只要有一個人不想去Calavera,我們就去簡單的Car Wash。」

德國人說:「去有挑戰性的吧!」

法國人說:「我都可以,完全沒意見。」

哥倫比亞人說:「Calavera聽起來很棒!」

我決定不畏眾議,不在乎大家的眼光,傾聽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我選擇Car Wash!」

「好的。為什麼?」教練問。

「因為我怕黑,怕幽閉狹窄的地方,我不太會踢蛙腳,我就是,害怕!」大聲坦承自己的恐懼,感覺蠻好的。

教練沉默不語,隨即對我說:「沒什麼好怕的,妳跟在我後面,好嗎?」

「嗯,好。」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個很容易被說服的人。

「Calavera洞裡的地形複雜,我們可以在裡面鑽來鑽去,從封閉洞穴到開放式。有些通道比較窄,要小心,畢竟溶洞裡揚起的沙,非常非常久才會沉下去。總而言之,會非常好玩的!」

Calavera在西班牙文裡,是骷髏的意思。我不覺得一個與死亡如此息息相關的地方聽起來有什麼好玩。教練毫不費力地說服我之後,露出雀躍的表情。但身為教練,對於去了無數次的地方,還能散發出由衷期待的熱情,我也感到很幸運能跟他一起。

「我們必須跳下去。」

好一個驚喜,洞口一旁蓋給潛水者的木頭階梯已經腐朽,加上我們一身沉重的裝備,走起來非常危險,所以我們得從地面上約三公尺的高度,跳進水裡。我跳過水,也曾經穿著潛水裝備從船上背滾式下水,但從來沒有自這麼高的地方騰空入水過。

很多人以為我很勇敢,事實上我膽小得要命,日常生活都讓我感到害怕,對我而言,獨自旅行到遙遠的國家、或者去洞穴潛水,和走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一杯咖啡所經歷的困難是一樣的,我只是擅長假裝若無其事。

因為害怕不是停下腳步的理由,於是一次又一次,我選擇直視恐懼的眼睛。就像此刻,右手壓著面鏡,右腳往前一踩,噗通一聲跳進水裡。

再次回到地面,背著沉重的氣瓶裝備踏在珊瑚礁岩地形上,步步艱辛地走著。天空下起了一場無所謂的雨,反正從頭髮到腳趾早就溼透了。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回家嗎?」

「去北京。」

「啊,當然。」

那位哥倫比亞的男孩繼續用北京腔的中文跟我講話。我請他有機會一定要來臺灣潛水,互換了聯絡方式,卻再也沒有聯絡過。原地解散。幾天後德國女孩會回到波哥大,來自法國的男孩要去美國,哥倫比亞男孩要返回北京念書,來自義大利的潛水教練繼續在墨西哥過生活,而我則是在兩天後,從坎昆搭上飛往哥斯大黎加的飛機。

家在哪?

對於這一車的人來說,恐怕都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

魔幻時刻

我喜歡獨處的時光,把自己變得透明,融化在環境裡。

我會閉上眼睛,然後緩慢地張開,把焦距放到視線所及的最遠處,再慢慢,一層一層收回來。這樣的過程有如冥想,令我心靜如水,將周遭好好感受過一遍,當注意力再次回到自己的時候,感覺輕飄飄的。我會看見每棵樹、每個路人都如此立體,並且充滿了生命力。每個動作都如此獨一無二:一位老先生騎著單車經過;一對年輕夫妻推著嬰兒車,在公園中間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拍了張照;一隻狗在草地上打滾;一對情侶並肩坐著笑著;連一陣風,都像精心設計過地、那麼剛好地吹撫過肌膚,那一瞬間,我真的願意化做漫天沙塵,隨風旅行。

怎麼會有人,認為倒茶只是倒茶,搭車只是搭車,吃一包彩虹糖就只是吃一包彩虹糖這麼簡單呢?明明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經過無數的巧合聚集而成。如果他們發現了,每一個當下都不會再重來,會願意生活得更認真一點嗎?如果他們能夠認知到,路邊的植物都有生命,會願意在匆匆趕去開會的途中和樹木打聲招呼嗎?若他們明白此生再也遇不到同一陣風、再也看不到同一片雲,會願意為了此時此刻停下腳步,用心感受一秒鐘嗎?

在瑞士的布魯嫩(Brunnen)待了好幾天。一座鮮少外國遊客特地前來的湖畔小鎮,我們每天早晨在同一個陽臺吃早餐,日落時分在同樣的陽臺喝啤酒。走同一條路下山展開一天的行程,與同一群人共享甘苦,經過同一面湖,看同一片夕陽。工作的旅行,簡單說就是出差吧,出差與獨自流浪很不一樣,每天都很忙,鬧哄哄的,隨時隨地都有聲音在此起彼落,有些時候我也感受到被熟悉的人環繞的幸福,有時候我想念一個人安靜的時光。夏天的瑞士,太陽十點才下山,那天收工後我一個人去散步,沿著湖旁的山丘上,看到森林裡的一條小徑,不知道往哪裡去,我就沿著走,沿著琉森湖(Lake Lucerne)。踩著落葉轉了好幾個彎,走到懸崖旁,眺望著深又廣的琉森湖,我閉上雙眼,再緩緩張開,斜陽映入瞳孔,湖面撒上了一層金粉,我的皮膚消失了,我的血與肉幻化成一道光,一道光穿針引線地將湖畔的回憶織成一幅畫。記得,湖水的冷冽刺骨;記得,這裡的每一滴水都曾經是雪;記得,我們帶著曾經一絲膽怯,縱身一躍。

沿著小徑,這幅畫織進了心頭,我再次回到我自己,雙腳著地。是如此這般的小時光讓靈魂感到飽滿,讓我擁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遠處波光粼粼,時間像鏡子碎成一片一片,被陽光融成一壺溫暖的銀色。還沒離開,已經開始想念。

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稍縱即逝的魔幻時刻,發生在異鄉、也發生在廚房、發生在街角的咖啡廳、發生在偶然的聚會、發生在出其不意的角落裡。若能夠意識他的存在,便是找到了寶藏盒的鑰匙。魔幻時刻是宇宙給我們的祕密禮物,沒有什麼魔杖能夠製造,而是純粹仰賴於個人覺察。重要的是,必須要願意,願意為了真心誠意而走得緩慢;願意為了鑽入情感的更深處而將自己敲成碎片;願意為了蛻變而不斷重來。願意讓所有的經過去成就一個你,願意直視恐懼的眼睛絕不撇過頭;願意又哭又笑又跌倒再站起來繼續跳舞,願意接受所有起起伏伏就像每一次的起飛與降落。

有些久遠的人事物我已經記不得了,但那些充滿魔法的片刻卻都留了下來,那些感覺,讓好遙遠的一切都彷彿是於昨日發生一般,如此地靠近,栩栩如生,好似耳邊的鼻息,彷彿轉過身就能觸碰到。例如多年前在開羅旅館幫我開門的老伯,拿著一大串鑰匙試了又試的眉頭深鎖;例如在印尼龍目島的暴風雨前夕,那艘幾乎支離破碎的小船;例如踏出蘇黎世機場後吸進肺裡的第一口冷空氣;例如伊斯坦堡的街角;例如花蓮的滿月之夜;例如富士山的日出;例如當那個捲髮男孩對穿著碎花洋裝的女孩說:「我喜歡你。」

我是十分念舊的人,很有可能是依靠這樣的感覺才能活到現在:而且,而且,我並不害怕只有我一個人記得而已。身為時光碎片的搜集者,一路撿拾,即使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而疼痛著,仍滿心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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