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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31 | PChome書店

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公路上3萬5千6百公里的追尋,在國與界之間探索世界

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公路上3萬5千6百公里的追尋,在國與界之間探索世界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公路上3萬5千6百公里的追尋,在國與界之間探索世界
作者:李易安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21-08-05 00:00:00

<內容簡介>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故事會一直來找我,我只要把它們寫出來就好了。」──李易安

135趟便車,35,600公里的旅程!
前往跟著旅行團到不了的地方,沿著國界冒險、相遇、離別。
大膽探索地圖上的空白處,品味的不只是旅行,而是一段段真實人生,一個個世界的入口。

搭便車不只是旅行,而是遇見多個世界的入口,經驗一段段真實人生。
在不搭便車就渾身不舒服的5年時光裡,李易安搭了總計135趟便車,足跡橫跨南美、歐洲、中亞,移動了3萬5千6百公里。《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這本書,裝載了他不斷移動的冒險歲月。

‧田野調查地圖上迷人空白
李易安的第一次便車行是個意外。隨著經驗增多,他發現,搭便車這個移動方式,能鑽入觀光手冊的留白、旅行團體驗不了的生活,而且搭便車看似隨機,實則一點也不,因為會選擇如此旅行,和會選擇為了旅人停下車的人,往往有著相同特質。而地圖上的空白處「一定存在著什麼」,搭便車正是田野調查這些空白裡人、事、物的好方法。

‧跟著旅行團到不了的地方
便車之旅,發生在從一個定點移動到下一個定點的途中。
人們在景點吃當地名產時,李易安蹲在卡車邊,和長途卡車司機一起享用豐盛的微型流水席;人們與歷史建築合照時,他在一位好心婦人的家中,見到被徵召的士兵遺像。在約旦,他見識到難民經濟的威力;在地球的另一面,他找到巴拉圭的蔣介石。
唯有脫離旅行團的制式規劃,世界樣貌才能真正地立體而真實、刻骨銘心。

‧來場不一樣的旅行
如果你沒去過李易安寫的這些地方,至少,你要看看他寫的書。
如果你曾去過這些地方,就更該看看他筆下的人事物。
因為正如他所言:「每一段便車都是一次獨立的經驗,卻也都有共通的敘事主軸……連通每一個原本無關的隨機事件。如此拼貼歧異,卻是同個故事。」
他說的每一個故事,屬於你,屬於我,是所有人的故事,是世界的故事。

★名人推薦:

李明璁(公視《我在市場待了一整天》主持人)
畢恆達(台大城鄉所教授)
廖科溢(金鐘旅遊節目主持人)
──盛情推薦(依姓氏筆畫排序)

★目錄:

推薦序 搭便車,讓「人」成了我們旅行中的主體 楊宗翰
推薦序 在路上:抵達世界上任何地方,或者從來不存在的那個地方 何欣潔
序章 公路上的游牧者:我們為什麼搭便車
Part.1 穿梭公路的人們
第1章阿根廷: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
霸氣地伸出大拇指/搭上艾斯特班的聯結車/移動的人生/聯結車旁的小廚房/告別,最害怕的時刻
第2章 土耳其:最適合搭便車旅行的國家
輪胎旁的流水席
歐亞陸橋/輪胎旁的流水席/遇見商人伊布拉欣/在驛站
世界上最愛喝茶的民族
沒有「她」的土耳其茶館/長途巴士司機澤其/又見茶館/穆斯林的性別空間
第3章 智利:五號公路上的百年孤寂與非法占地
地圖上沒有的目的地:烘爐灣/從科皮亞波到章魚灘/非法占地的「案發現場」/追求居住權的智利風格/智利人的百年孤寂
Part.2 破滅有時,嚮往有時
第4章 維耶德瑪:第十日的遺失
不見了,背包不見了!/在中國餐廳遇見古叔叔/曾經一窮二白的大型超市經營者/順著指尖望去,一切都美
第5章 布宜諾斯艾利斯:壯遊、找尋自我……幻滅?
初見。再見。/在伊瓜蘇瀑布尋找自我/我不知道大家在趕什麼
第6章 波士尼亞:生者禁忌開口的國度
妲妲的民宿/複雜的國家/鈔票上的政治/照片上的沉默男子
第7章 埃及:如果法老活到今日
文化遺產是門好生意/旅店也是門好生意/「快給我錢!快點!」
第8章 約旦:善惡與利弊交織的難民國度
我的祖父母,當年是被俄羅斯騙過來的唷/難民錢潮/難民經濟是雙面刃/繁榮故事的見證者
第9章 塔吉克:帕米爾高原上的家具商
沿著噴赤河前行/老人說,今天沒有麵包車可以搭/水利工程師歐伊莎/巴基斯坦家具商阿迪夫/前往霍洛格/不能提的伊斯瑪儀派回教徒/深入中亞的外國勢力
Part.3 國與界
第10章 希臘:開往文明懸崖的A2公路?
再好的人心都會墮落/總有用處的希臘文/柯尼察的凱薩琳/懸崖上的文明
第11章 阿爾巴尼亞:SH75公路與臺灣廣場
游走在邊界的希臘裔阿爾巴尼亞人/NGO工作者希爾瓦/阿爾巴尼亞人的希臘公路/把所有你不快樂的、不好的,都給我吧/阿爾巴尼亞的台灣廣場/臺灣中心
第12章 馬其頓:括號裡的政治
括號裡的國家/來自土耳其的觀光客──穆罕默德/另一個版本的土耳其/歐洲的背面
第13章 巴拉圭:地球的背面
最遙遠的距離/在綠色地獄徘徊/臺灣的那個中國/費拉德費亞的門諾派教徒/巴拉圭的蔣介石
第14章 吉爾吉斯:東干老爺的便車
東干人的歷史/義狗、亮狗、散狗、四狗……/離散在柏油路上/絲路終究是路
第15章 羅馬尼亞:搭便車的民族與我們
不是所有人都像喬治一樣幸運/賣給法國的達契亞汽車/再過幾年,也許一切會變,也許不會
尾聲 搭便車的歷史
附錄 便車技巧──寫給有冒險之心的每一個人

<作者簡介>

李易安
端傳媒記者,用移動做田野,以田野為生活,為田野而移動。怕鬼,但喜歡逛墓園;喜歡旅行,也喜歡紀錄,文章散見《端傳媒》、轉角國際、Matters;第13屆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獲選者,曾入圍亞洲出版協會(SOPA)卓越新聞獎。兼職翻譯,譯有《歐亞帝國的邊境:衝突、融合與崩潰,16-20世紀大國興亡的關鍵》、《啟蒙運動》等書。
《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是他出版的第一本個人著作。

你可以在以下平臺上找到他: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leeyian1986
端傳媒
https://theinitium.com/author/cEoTwTZK
轉角國際
https://global.udn.com/author/articles/1020/1458/share/2

★內文試閱:

‧作者序

搭便車的人
我是一個搭便車的人。
這句話用中文說起來,一直都讓我覺得有些彆扭。在中文語境裡,「hitchhiker」還沒有凝固成像「沙發客」(couchsurfer)、「鄉民」這些在不斷搬用之中反覆錘鍊、而逐漸落定的名號,只能用平鋪直敘而有點生硬累贅的方式指涉。這種窘迫除了反映出知識分類的社會建構性,或許也透露了「搭便車」這個概念對於臺灣人來說有多陌生。
我的第一次便車經驗,是在二○○九年還在西班牙交換學生的時候。當時我買了廉價航空的機票,飛抵目的地才覺得上了賊船:機票是很便宜,但機場遠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偏鄉,離開機場的公共交通完全付之闕如,下了飛機的乘客,只能摸摸鼻子購買昂貴的巴士票前往市區。我嚥不下這口氣,看了地圖,發現機場外五公里處有高速公路經過,於是背起背包走去碰運氣。好不容易走近高速公路的匝道口,我在初冬的薄霧裡,模仿電影裡那些同樣站在路邊的人,豎起了我的大拇指。
每經過一輛加速駛離、把我拋在腦後的汽車,我高高舉起的拇指就向下退縮一些,直到臉上掛著的笑容都僵了。出乎意料地,最後為我停車的竟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上了車後,我說這是自己第一次搭上便車,老婦人聽了之後竟然說,她也是第一次讓陌生人搭上便車。有點矛盾的是,她停車的理由居然是她不相信在西班牙有人可以搭得到便車,所以如果她沒停車,我可能得等上一輩子,她覺得那太可憐了。
總之,我的第一次便車嘗試沒有鎩羽而歸,也沒有讓我遇上變態殺人魔,於是開啟了我的便車生涯。

開始上路
第一次決定以搭便車方式做長期旅行,是在二○一四年底。有點俗套地,我和當時的旅伴曾對這世界也對職涯和人生感到迷惘。當時覺得,人生大概就這樣了,有一條雖不致閃閃發光,但也夠明亮動人的路可以走,可以理直氣壯地汲汲營營,讓時間成為發展的刻度,似乎都能預見十年後自己的模樣:除了不快樂之外,一切都好。
而搭便車旅行,或許就是我們任性地,在尚未完全麻痺之前做的一次掙扎。說穿了,我們前進的力量,就是逃離的力量;之所以搭便車上路,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沒有什麼追逐夢想的勇氣。
起初,旅費拮据是搭便車的首要理由,但到後來,搭便車本身,以及便車途中各種稀奇古怪、事後可以拿來說嘴的經歷,反客為主地成為了旅行的主要目的。我逐漸發現,搭便車的人其實並不少。偶爾在公路上遇到「競爭對手」我們會彼此寒暄,交換搭便車的路況與情報。
有時候,搭便車也像一張我們主動爭取來的「邀請卡」,讓我們得以闖入那些旅遊場景的後臺,在駕駛的善意和協力下理解當地文化。雖然這樣說好像是偷窺癖,但卡車司機的生活、單身男子的住所,或是物流運輸和大老闆跑業務的路線,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吸引人,還讓我們可以想像自己的旅行,不只是停留在景點地標打卡的表象層次。
漸漸地,搭便車又變成一種癮頭、一種無意識的堅持。我們在疲憊與刺激中冷熱交替,讓搭便車最終麻痺成為儀式。我們把自己放置在權力如此不對等的情境之中,讓自己在旅途上的移動幾乎完全丟失主動(有時候連目的地都無法自己決定),像人們在儀式中重複熟練舉止、忘卻意義,藉此把自己完全交給天命。在公路上的被動情境,簡直是我們當時所處人生階段的一個縮影,我們把自己置身一場迷你版的人生遊戲,學習迎接未知,也試探彈性。
最神奇的是,雖然搭便車旅行看似處處受限、高度仰賴運氣,我們卻感到無限自由。
每次成功攔下便車,跳進車廂、噓寒問暖之後,我們最喜歡問駕駛:為什麼你願意為我們停車?有些人的回答淡得像白開水、完全不帶感情,「因為我一個人開車,路途遙遠,想找個伴。」也有些人幾乎是出於天性地過分熱情,「我想幫你們!」
還有一種人很有趣,他們曾經也是在路邊等便車的人。「我年輕的時候也常常搭便車。看到你們,就想起以前身無分文、在路邊等車的我。」也許他還有好多其他的年輕記憶,就這樣被我們在公路邊的身影給喚起了。
搭便車這種旅行方式,不但不受拮据的預算限制、也沒有太多可以失去的東西,而這種缺乏經濟自由,卻又在精神上感到無比解放、不受物質與現實牽絆的情境,或許也是許多成年人回望年輕的自己時,經常懷念的「自由」。

‧推薦序

王志弘(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美國人文主義地理學家段義孚(Yi-Fu Tuan)曾說,在空間中移動促成自由,地方的暫止則令人安穩。漫漫移動中的每處停歇,都可能使抽象的空間位置,轉變為安適的地方。於是,自由與安穩、移動與暫止的交纏,構成生命中既普遍又獨特的紛繁場景與軌跡。李易安穿國越界的搭便車行旅,則在移動與停歇的更迭之間,穿插了更多不確定的刺激。在這隨遇而安的漂移中,或許出於李易安曾經接受建築與城鄉研究的訓練,書中充滿有關地理、邊界、領土、移動、道路、城鄉空間的敏銳觀察及思索,將人情冷暖牽連於深遠的歷史與文化風貌,頗有行萬里路兼讀萬卷書之風。
但是,讀者在鮮明生動宛若電影畫面的人物與事件描寫中,遭逢的不只是滿盈的異國風味,反而在看似陌生的情景中,體察到熟悉的文化親近性。這種親近性,不只體現於阿爾巴尼亞的臺灣廣場、巴拉圭的蔣介石銅像,或是更遙遠的吉爾吉斯東干人的中華文化殘餘,喚起某種他鄉遇故知的感懷。文化親近性更具體地彰顯於天差地遠的人群,竟有類似的基本生活態度、慾望和渴求。正是這樣的親近性,串起了南美洲和歐亞交界的廣袤大地。這種既遙遠又鄰近的時空感,也意味了我們總是有過著與當前不同的其他生活的可能,而出發前往另一條軌跡的啟動關鍵,或許就是一趟搭便車之旅。

何欣潔(《端傳媒》台灣組主編):
便車,是一個藏有另一個摺疊空間的所在。比起純粹的大眾運輸、手握方向盤的駕車旅行,於易安而言,便車從不只是抵達目的地的工具,也是目的地本身。在便車車廂裡,搭便車的旅人與司機藉談話穿梭時空、展開想像中的地圖,抵達無邊的疆界;但回到當下此刻,他們的肉身依然在公路上搖晃,往下一個目的前進。
《端傳媒》過去也曾有個令我著迷的小欄目,名字正叫「別處」。「別處.新疆」、「別處.稻城亞丁」、「別處.成都」……唯有照片,別無文字。……李易安本人就是一欄活生生、會走路的「別處」:他既在這裡,又不在這裡;他身在別處,也總是要出發上路。

楊宗翰(「沙發客來上課」計畫發起人):
《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書裡提到的,幾乎都是對臺灣人來說相對比較陌生的國家。裡面我去過的幾個都讓我印象深刻,沒去過的那些則是我非常好奇想去的。而我最佩服易安的一點,就是他在書裡面將自己親身經歷的故事巧妙地結合了看似艱澀難懂的歷史,讓我們可以在每個便車車主身上看到長長的歷史脈絡。我們可以從東干車主的語言教學,看到東干民族的流亡身影;從與約旦車臣沙發主的相處中,了解難民對約旦的影響。看完他的這些故事,讓我更加好奇,更加想要去拜訪那些地方,不過我也很清楚,我們絕對會搭到完全不一樣的便車,遇到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陳柔安(《我沒錢,所以邊畫畫邊旅行》作者):
搭便車,搭的不只是省路費那麼簡單,易安搭上的是一本一本活生生老百姓的故事書,當然書裡不只有主角的故事,還是整個社會、文化、法治、風俗的縮影,環環相扣。
易安用細膩的眼和心,打開這一本本故事書,再用極為真誠洗鍊的文字,把一則一則路上的故事寫的精彩絕倫。

‧摘文

阿根廷|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
霸氣地伸出大拇指
從阿根廷中部石油大城里瓦達維亞海軍准將城(Comodoro Rivadavia)出發,我們一早就站在市區接上三號公路的路口,雄圖壯志地宣告以遠在南方的里奧加耶戈斯(Rio Gallegos)為目標,將標明目的地的紙牌高舉頭上,霸氣地伸出大拇指。
然而車子卻只因紅燈停下,不為我們停留。希望像泡沫,壽命只有五秒鐘。從看見一臺車,到它無情地從我們身邊開過。就在我們等到即將化成雕像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原來是好心駕駛特地來叫渾然不覺的我們。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們趕緊跳上車去。
駕駛是位四十歲左右的阿根廷人,性格開朗,熱情地和我們聊著天。他最近剛和老婆離婚,兒子也不在身邊。公路上車不多,小轎車很快就狂飆到時速兩百公里,他好像在用速度防禦從生活滲出的一點孤單。他邀請我們去家裡吃點心,屋子裡散發著男子獨居的氣味。很多時候,我們就這樣側身閃進別人的日子裡,短暫而突然的相遇畫不出對方生活日常的輪廓,卻能掀開一小角,探見一點線索,就像我們在他的客廳裡瞥見那散落一旁的吉他和音響,默默猜測著他與朋友們在家彈唱的景況。後來,為了讓我們方便找到下臺車,他特別繞路載我們到公路上的卡車司機休息站。離開前他快速遞了份午餐給我們,瀟灑地揮手道別。
所謂的司機休息站,其實就是幾個販售速食飲料的貨櫃屋,散落在方便大貨車停靠的公路上,旁邊黃土漫漫,太陽炙熱又吹著大風,頗像是在大漠中孤立的驛站。某個貨櫃裡的大哥建議我們等到吃飯時間再找司機問,要我們先待在貨櫃屋裡躲太陽。這位魁梧的大哥正在為中午人潮做準備,把一顆顆像炸甜甜圈的麵團丟進油裡,熟練地撈起、擱下,接著順手拿幾個給我們嘗嘗。我們邊吃邊欣賞他俐落的手腳,突然,他拿起桌上的報紙,指著新聞照片中制伏歹徒的其中一名警察,略顯自豪地說:「這個是我。」仔細一看,面罩後的人,身形果然和他一模一樣。警察和小販,兩個我原先以為平行的職業,在他身上交會。他有點哀怨地繼續說著,警察賺的錢太少,只好兼差,現在每天早晚都要工作,沒什麼時間好好休息。

搭上艾斯特班的聯結車
我們沒在休息站等太久,之後順利爬進一輛聯結車的車廂中。
艾斯特班(Esteban)完全符合人們對於卡車司機的刻板印象:六十幾歲的男子,頭髮微禿、肚子略凸、不修邊幅;說話時眉頭緊皺並露出不甚完美的牙,抽菸時抽到最底僅剩菸頭。這位不苟言笑、表情堅毅的硬漢,原本只想在休息站快速打發午餐,卻莫名其妙遇上兩個小鬼頭,竟也就爽快答應帶我們一起上路。可能阿根廷真的幅員遼闊,車廂裡除了尋常的前座外,居然在後方還有一個頗為寬敞的臥鋪;而這有點老舊髒亂的車廂,就是他的移動住所和工作空間,約莫兩坪大,東西應有盡有,能解決一切生活所需,甚至包括泡瑪黛茶(Mate)。
瑪黛茶是阿根廷極為流行的傳統飲料;喝瑪黛茶,需要用即將(但尚未)滾開的熱水分次沖泡,再用專門過濾茶葉的吸管飲用。人們常圍成一圈,邊聊天邊傳遞著杯子輪流喝,和朋友分享的社交功能跟茶葉本身的提神作用同樣強大。
正開著車的艾斯特班,突然從車內櫃子中拿出一臺小瓦斯爐,放上鋁製水壺,便煮起熱水。他繼續老神在在地控制著方向盤,不疾不徐地將茶葉倒在杯中,再輕輕晃動,最後加進尚未煮沸的熱水,完美手工現泡的瑪黛茶,就在卡車依然疾駛前進的同時完成。他吸了一口,再遞給我們喝。不知道邊開車邊泡茶的功夫是不是司機們普遍的拿手技藝,但可以確定的是,阿根廷人和瑪黛茶總是密不可分。不僅是艾斯特班連開車時都堅持要現煮瑪黛茶,平時也會有人不畏夏日高溫依然帶著熱水,或者不嫌麻煩地提著一整壺瑪黛茶走在路上。當我們在其他南美國家搭便車時,總靠著那熟悉的瑪黛茶壺辨認出阿根廷人。
讓阿根廷人顯得特別突出的,不只是那些茶壺。
阿根廷曾經是南美洲最富裕的國家。出身阿根廷的切‧格瓦拉(Che Guevara),在他那本莫名賣座的摩托車日記裡面曾提到,當年他們到了隔壁的智利,當地人聽他們是從阿根廷來的,都把他們當作神一樣看待。但阿根廷在二十世紀末歷經了一連串的經濟危機,人均收入今日反而被智利超越,貨幣不斷重貶。
如果想要省錢,跟著阿根廷人走絕對不會錯,他們總是能找到適合的野營地點,東西壞了也會想辦法修到好(非不得已絕不買新的):在二○一五年之前的外匯管制之下,阿根廷人為了換美元出國旅行一趟,縮衣節食不說,還得要從長計議,因為就算有錢也不一定換得到美元。嗜喝咖啡的阿根廷人,手邊也往往只有即溶咖啡,又不見得有正規的咖啡機;為了模擬濃縮咖啡的口感,有些人會先在咖啡粉加入少量滾水,然後像打麵糊一樣,用湯匙不斷快速攪拌,直到咖啡粉化成褐色泡沫,最後才注滿熱水,喝起來的口感和味道幾可亂真,堪比人力濃縮咖啡機。
我不知道這種手工咖啡究竟是阿根廷的古老傳統,還是為了捱過經濟危機的應變之道,但我每次看到阿根廷人在奮力打著咖啡泡的同時,都會感到一種淡淡的哀傷。
不過阿根廷人依舊溫文儒雅,有時又顯冷豔高傲。有個有點哀傷的笑話說,要布宜諾斯艾利斯人自殺最好的方法,就是請他們從自己高不可攀的自尊上跳下來。讓他們經歷經濟危機、陷入貧窮,實在是太難為他們了。我們持續開在三號公路上,穿越廣袤的巴塔哥尼亞,朝向南極直直前進。相對南美大陸另一側智利破碎的土地,這條公路更顯俐落悠長。巴塔哥尼亞指的是南美洲下方的狹長區域,以高原地形為主、人口密度極低,因此放眼望去,除了偶爾跳出的駱馬、野兔,常是空無一人地直達地平線。開著開著,我們偶爾會看見海市蜃樓。漸漸,我們與卡車聚凝成一個小小的、移動的點,駛在這片寂寥與巨大的荒蕪之上。

移動的人生
當我們震懾於巴塔哥尼亞無邊無際的遼闊時,司機們卻正被這看似一成不變的單調景色催眠著。長途卡車司機時常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除了吃飯睡覺都在開車。疲勞隨著里程增加不停累積,而這條公路格外筆直,車輛又少,稍不注意便會打起瞌睡。艾斯特班習慣每隔一段時間調整坐姿,接著抽根菸或喝瑪黛茶來提神。
我們當然沒有忘記,「不擇手段維持司機清醒」是搭便車的人的義務與責任。我們一會拿出奇異果餵食,一會要他教我們西班牙語,一會又幫他按摩肩頸;不管使出哪種招數,他都會配合地立即恢復精神,再開玩笑板起臉孔對我們說:「如果你們睡著,我就把你們丟下車!」
然而被睡魔抓走的總是他。就在艾斯特班眼皮又快闔上時,我們唱起輕快的臺語歌〈丟丟銅仔〉,「火車行到伊都阿摸伊都丟~」沒想到他竟然歡快地跟著打起節拍。眼見魔音傳腦之法奏效,我們不要臉地也把國旗歌兒歌流行歌都各唱了一輪。在我們央求之下,他也用低沉嗓音哼出阿根廷國歌。就在這殘破又激昂的歌聲中,我們和面惡心善的艾斯特班漸漸熟稔。
如果一個人的住所可視為自我形象的延伸,那艾斯特班的車廂就是他的肖像畫,粗獷又豪邁。車內的每個縫隙裡都塞滿了生活用品,衣服、毛巾、鍋碗、醫藥箱全在他伸手可及之處。地上有花生的皮屑,因為他喜歡抱著一包花生慢慢嚼,搓掉的咖啡色花生皮就丟在腳邊;車窗旁及排檔附近布有菸灰,那是在他順手一彈之後遺落的片狀白灰。如果硬要分成工作和休息區域的話,以駕駛座為界,後方是棉被衣物交疊的單人睡鋪,休息即躺下,躺下即休息。夜晚時,拉上車窗和擋風玻璃的簾子,車廂就瞬間成為室內私人空間,簾幕阻擋隔日清晨的陽光,也遮蓋路人目光。但我猜想,艾斯特班才不會滿意這種分法;對他來說,移動是工作,車子靜止就是休息,所有在靜止後延展開來的活動都能稱作休閒。不過,我們坐在車裡時似乎打亂了這個規則:由於我們的出現,移動也難得變成了一種玩樂。
另一個完全展現他混亂風格的,就是擋風玻璃前的置物架,那上頭有一大疊資料,貨物清單、郵件往來紀錄、廣告傳單,全部散亂其中。那些紙張不是布滿摺痕,就是有飲料灑過的痕跡。然而,裡頭夾雜了一個透明資料夾袋,乾淨得有些突兀;夾袋中放著一張六歲女孩的照片,艾斯特班心愛的孫女在裡面甜美地笑著。
「好漂亮!」我們誠心稱讚。
艾斯特班拿出手機,快速找到孫女的照片和一段在遊樂園玩的影片,開心地和我們分享。他的表情太過柔和,和千萬個祖父的慈祥臉孔融在一起了。
「你們有兄弟姊妹嗎?爸媽是做什麼的?」
他對我們的家人非常好奇,對我們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用這種方式旅行也很不解。我們調皮地回他,這樣玩才會遇到你啊!
幾乎所有跟卡車司機相處的俗套腳本中,他們都會提到那些分布各地、性格殊異的情人們。艾斯特班也有他對每個城市特殊的情感連結,不過,那更多是關於家人,大女兒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二兒子在布蘭卡港,前妻在皮科特倫卡多。公路串起城市,也連向他的家人。移動的家屋是我們對流浪生活的浪漫想像,卻是他為求經濟收入的一種妥協。開車上路能供給家用,然而長時間離家的生活型態也阻隔了他的家庭生活。現代的通訊設備雖然能彌補距離上的疏遠,但他偶爾還是會想念一群人待在同個空間中的煩臭吵鬧。
一路上,長輩式的叮嚀沒有少,也有許多靜默無語的時刻。十一個小時過去,往南開了將近九百公里,我們終於在晚上快十點時抵達目的地。下交流道後,我們看見久違的點點燈火,天色已晚。
「你們住哪?要送你們到哪裡?」
「我們搭帳篷,路邊放我們下車就可以,謝謝!」
但艾斯特班沒有許可我們的帳篷計畫,邀我們在他車上過夜。

聯結車旁的小廚房
聯結車在市區的道路上更顯龐大,車頭後方,還載了六輛小客車,像一頭背著幼獸的巨型怪物,但它可不笨拙,在艾斯特班的操控下,左穿右插,進退自如。為了趕在家樂福十點關門前進去,艾斯特班再次展現精美神技,突然急煞往路邊停靠,正好卡進空位,靜止,熄火,下車。沒浪費一秒鐘前後挪移、來回顧盼,聯結車在他手裡就像臺小轎車。
我們接著衝進家樂福,好像在參加什麼綜藝節目,要在限時之內花最少的錢採買好晚餐食材,六十、五十九、五十八……時間開始倒數。我們在陌生的賣場裡東奔西跑,沒時間商討戰略,十、九、八……艾斯特班拿了血腸、油,我們抱著洋蔥、麵包和蛋,就跑去結帳。直到此時,我們都不知道買了這些食物要在哪裡煮,難道有宿舍?有廚房?
隨後,他載我們到一間頗具規模的加油站,那裡不只能加油,還有廁所、速食餐廳和便利商店,後方另闢一區為卡車過夜處,好幾輛貨車已經停在那,司機們在車的夾縫間聊天打屁。停好車後,艾斯特班翻箱倒櫃搬出瓦斯爐、鍋碗、菜刀、洗潔劑……
答案揭曉:這頓晚餐將在夜色之下、聯結車邊,露天完成。
我們蹲在輪胎旁,一人舉著手電筒,一人洗菜,一人切菜。飢餓的胃腸吩咐腦子忘掉食譜、忘掉步驟,所以那些極不工整也未必衛生的食材就一下子全被丟進鍋中,開始胡亂拌攪,有油加油,有鹽加鹽,沒有原則,只求溫飽。
晚上風大,我們趕緊拿紙板擋在瓦斯爐邊,讓一閃一閃的火苗得以熊熊燒下去。風從不合身的大外套竄進身體,也把熟食的味道吹到鼻尖。我們興奮地圍著瓦斯爐上的那鍋「親子丼狀血腸」,顧不了腿痠,更顧不了它嘔吐物狀的模樣,配著麵包,輪流開吃。
現在回想起來,那鍋食物談不上有什麼滋味,當時只覺得放在嘴巴裡燙燙的,很快就被我們吃得一乾二淨。急匆匆忙完這一陣,吞下最後一口後,有種完成偉大任務的驕傲感,我們和艾斯特班相視而笑,笑自己的笨拙,也笑今天好滿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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