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與你相遇——銀杏葉鐵角蕨

石灰岩植物一直是植物學家著迷的對象。世界各地廣泛分布的石灰岩地形，因富含石灰質而形成高鈣環境，對多數植物而言是極惡劣的環境，能生存其中的石灰岩植物多有獨特的生存策略，其中更有許多植物逐漸演化成特有種。

石灰岩植物一定都嗜鈣如命嗎？

長在石灰岩地形就代表植物喜歡這樣的生長環境嗎？每種石灰岩植物對石灰岩地形的喜好程度各不相同，如何歸納與分群成為植物學者重要的研究方向。

1963年，日本植物學者清水健美（Tatemi Shimizu）綜合前人研究，並結合生態學上忠誠度（Fidelity）^[1]的概念，將石灰岩植物大致分成五群：

在石灰岩植物五群中，「獨佔」與「選擇」兩群的石灰岩植物因偏好高鈣環境，故被稱作鈣生植物（Calcicole），又可細分為：喜歡高鈣環境、在缺鈣的環境中難以生存的嗜鈣植物（Calciphile）；以及對鈣無偏好，但對高鈣環境有較高的耐性植物（Tolerance）。

不過，石灰岩植物的歸群並沒有那麼簡單，地理尺度也會造成一定影響。舉例而言，A植物僅在台灣的石灰岩環境出現而被歸進獨佔群，當尺度擴展到整個亞洲時，發現他在石灰岩環境外也能生長良好，這時就變為無偏好群。這也意味著地理尺度越大，通常石灰岩植物的忠誠度會越低。

A植物在台灣忠誠度高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競爭不過其他植物，再加上本身對高鈣環境有耐性。但這種現象的成因複雜，從土壤組成、植物生理調適到基因遺傳變異等，不同地區、植物等都會造成影響。

在大尺度下仍屬於鈣生植物者相對稀少，多數的鈣生植物為侷限分布一地區之特有種。但銀杏葉鐵角蕨（Asplenium ruta-muraria L.）正是那少數分布廣但又忠於高鈣環境的鈣生植物。

銀杏葉鐵角蕨分布南界在台灣

銀杏葉鐵角蕨^[2]因其葉似銀杏而得名，又名卵葉鐵角蕨、疏羽鐵角蕨，在台灣僅見於中央山脈的石灰岩地形上，是《台灣維管束植物紅皮書名錄》中保育等級易危（Vulnerable, VU）的稀有植物，但在世界尺度上廣泛分布於北半球，歐亞大陸、非洲甚至美國東岸皆有其蹤跡，台灣是其分布南界。

第一次看到銀杏葉鐵角蕨，是在砂卡噹千里眼山，岩石露頭區一個霧氣濃厚的中午，在亂石崩壁間，一叢又一叢的銀杏葉鐵角蕨與太魯閣佛甲草（Sedum tarokoense H.W.Lin & J.C.Wang）交錯生長，開展的葉片彷彿在歡迎著我們。

原本我以為經此一別，要幾年後才能有機會再會，沒想到在千里之外的英國又與他再次相遇。

拜訪完千里眼山的年底，我與朋友踏上10天的英國之旅，走訪了許多著名景點，沉浸在倫敦的歷史與文化之中。旅程最後三天，我們前往德文郡達特穆爾（Dartmoor）——福爾摩斯系列《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故事場景地，探尋美麗的歐石楠草原。

一大早遊客中心開門前，我們一路拍著植物與異國風景，沿途經過一堵斑駁的牆，幾株看似不起眼的小草抓住了我的目光。看著那小巧可愛的身形、卵菱形的裂葉，我翻看孢子囊群時也脫口而出：「銀杏葉鐵角蕨！」不同的國家、相似的雨霧，銀杏葉鐵角蕨連結起了我與千里之外的台灣。

那時的我僅知道銀杏葉鐵角蕨應該是石灰岩植物，通常生長於富含石灰質的岩層上，所以我們開始研究起牆壁的材質，卻發現都是花崗岩（granite）堆疊而成——難道他其實不是石灰岩植物，而是只要是石縫都可以生長？

這時朋友突然想起，英國早期許多建築會使用大量石灰黏合石材，這古老的牆面可能便是如此。我們在附近搜索了一番，果然發現銀杏葉鐵角蕨只長在那些推測有石灰質的牆縫間。探究了英國歷史與參閱相關文獻後，更加證實了銀杏葉鐵角蕨不但是鈣生植物，還是「非鈣不長」的嗜鈣植物。

在台灣屬於稀有植物的銀杏葉鐵角蕨，在國外卻成為路邊牆上的小草，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於石灰質的熱愛。

千百萬年來，植物隨著歷史的推進在世界交織出了一張大網，走到世界的另一端，每踏出一步，就會看見更多熟悉的植物，對我述說他們在台灣的根。台灣啊台灣，我以為我已離你夠遙遠，但千里之外你仍透過植物對我述說，你就在我的身邊。

註釋

[1] 忠誠度：為生態學上描述植物對生育環境 (群叢) 之親和性或相對獨佔度，若針對某一生育環境而言，植物之忠誠度越高，代表此植物對於該生育環境的偏好程度越高。

[2] 銀杏葉鐵角蕨種小名ruta-muraria是拉丁文Ruta（芸香屬）與muraria（牆）的結合，意指葉似芸香（Ruta graveolens L.）但生於牆上，英文也將其稱做「wall-rue」（rue是芸香的英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