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斯音樂節十二年】持續唱、持續對話:文化小教室的回聲
本專題以「十二年的阿米斯」為主軸,從三個面向回望這場島嶼的文化運動:從部落長者的記憶,看見部落如何在懷疑與行動之間學會自我治理;從青年階層的參與,理解文化如何在勞動與合作中被再度啟動;再從「文化小教室」的思辨現場,看見部落與世界對話的深度。這是一段關於土地、語言與世代的故事,也是阿美族在當代持續唱出韌性之歌的證明。

阿米斯音樂節,除了三大表演舞台(現代舞台、文化舞台、海邊的孩子舞台),今年還包含九大主題區,其中文化小教室與文化電影院共同構成「思考的現場」。它沒有主舞台的聲浪、也不在觀眾簇擁的中心,但每一場講座、影像放映與對談,卻靜靜編織出屬於這座島嶼的思想與生活脈絡。
從2017年的「都蘭電影院」到如今的「文化小教室」,這個由在地青年與藝術工作者共同經營的知識現場,正是阿米斯音樂節持續深化的靈魂之一。
由部落出發的公共教室
阿米斯音樂節資深企劃工作人員努儂・布海說:「對我們來說,這個區域像是心臟,讓整個音樂節有呼吸、有反思。它提醒大家:慶典不只是唱歌跳舞,更是理解自己的方式。」
「我2016年加入阿米斯音樂節團隊,當時只是票口兼部落邀約聯繫窗口,沒想到一做就到現在。」努儂・布海笑著回憶。身為花蓮太魯閣族青年,他的加入帶來跨族群的視野,也讓他見證了文化小教室從無到有的誕生過程。「最早的雛形應該是2017年第四屆時的『都蘭電影院』,那時還沒有『小教室』這個名字,但精神已經出現了。」

那一年,音樂節首次設立了放映與討論空間。三部短片——《漂流遇見你》(泰雅族陳潔瑤導演與舒米恩赴新喀里多尼亞拍攝的紀錄片)、《我的名字叫織羅啟示篇》(阿美族導演林光亮)、以及阿美族導演阿洛.卡力亭.巴奇辣導演的《吹過島嶼的歌》,以音樂為切口,探索太平洋群島與台灣原住民族之間的文化連結。努儂・布海說:「那幾場放映後的座談,其實就是後來小教室的種子。觀眾反應非常熱烈,大家不只談電影,還談起土地、語言、身份的問題。我們發現,這樣的對話很需要。」
兩年後,2019年第五屆音樂節正式從都蘭國中移到傳統領域都蘭鼻舉行,文化小教室(當時為「都蘭小教室」)也於此誕生。


「我們覺得不能只播片,應該創造更開放的交流現場,於是設計了白天的文化沙龍、晚上的電影院。」他回憶當年的籌劃,「那次小教室一共有十場講座,主題從社區照顧、性別議題到國際文化連結都有。」
其中包括來自菲律賓的文化倡議組織DKK分享社區串聯經驗,也邀請部落青年談性別與身分認同。「那場講座談原住民族中的同志文化,觀眾反應很深,因為那不只是性別議題,而是部落如何面對多元的自己。」那一年,文化小教室的雛形正式成形——不再只是影像延伸的座談,而是一個開放、多聲、跨議題的知識舞台。
到了2023年第六屆,開始把主題擴大,不只談原民文化,也談土地教育、人權、生活方式。他舉例,「那年有四場『部落釀食尚』分享原民傳統食於當代飲食與消費習慣的應用,也有一場介紹以阿美族糯米酒釀法融合葡萄酒工藝的釀造實驗。這些主題聽起來輕鬆,但其實都在探問文化如何延續到日常。」
2025:拍刺、移工與土地——延伸的對話現場
他強調,「文化小教室」最大的特色,是讓議題從生活出發、又回到生活。「不是要讓大家覺得在上課,而是能自在地討論我們正在面對的變化。」
今年的音樂節,文化小教室與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拍刺浪潮節」合作系列,主題聚焦於拍刺(傳統刺青)(拍刺)的美學與意義。「我們邀請台灣至太平洋國內外共計六位拍刺師,透過工作坊與觀眾交流,其中兩位甚至在小教室有講座分享,觀眾可以親眼看到紋飾如何與身分、歷史相連。」努儂・布海說。除了拍刺刺青,今年也延伸至移工議題——兩位長期與印尼移工合作的田野工作者,發表以採集移工創作歌曲為題的新書,讓舞台再度跨越族群邊界。

此外,今年文化電影院的放映同樣延伸討論主題:從捕捉移居異鄉的阿美族老人與女兒之間,關於記憶、文化與愛的拉扯之劇情短片,到原民青年創作的動畫,乃至毛利藝術家來台分享文化與權力的對話——每一部作品都是一場關於身份與連結的思辨。
「其實音樂節不只是聽音樂,它是一個文化運動。對很多人來說,音樂是最容易進入的入口,但當你留下來,走進文化小教室,就會看到我們想談的更深的事——族群之間怎麼理解彼此、怎麼看土地、怎麼讓傳統不只是懷舊,而能活在今天。」
從海獵人到教室裡的微歧視:讓差異成為討論的起點
回顧歷年策劃,策展方向大致經歷三個階段:其一,先從都蘭與原住民族文化出發,奠定在地關懷與自我書寫的基礎;其二,逐步擴張至土地、教育、環境、性別與社區照顧等公共議題;其三,將視野延展到跨太平洋的文化連結,讓不同島嶼之間以音樂、影像與生活技藝進行交流。
「我們原本以為來音樂節的人不一定會坐下來聽一小時的講座,結果事實剛好相反。」文化小教室團隊成員努儂・布海說。從2019年正式以「都蘭小教室」之名登場之後,講座的人潮逐年攀升。「常常早場只有十來個,越晚越多人,最後擠到5、60人。有人甚至從中午坐到晚上,寧願壓著耳朵,抵住旁邊舞台的音浪,也要專心聽完。」這種專注與飢渴,成了文化小教室繼續深化的最大動力。


主題的擴張,來自於觀眾與部落雙向的回饋。以2023年都蘭海獵人的分享為例:從攤位上的魚湯談回海上作業的紀律與倫理,並直面「傳統捕獵」與「現代保育」之間的張力。「族人原本就有季節與配額的共識,問題是如何讓當代法治看見這套內在規則。」這類討論,讓外來觀眾理解部落並非與環境對立,而是在既有的文化秩序裡追求平衡。
教育現場的「微歧視」也是高共鳴的題目。講者舉出校園裡對原民青年的既定想像——「你們一定很會唱歌、很會運動。」看似稱讚,卻不自覺把學習能力與自我期許框在刻板印象之中。透過第一手經驗的陳述與回應,非原住民的聽眾也能對照自身生活中的不經意傷害,從「理解」走向「修正」。
當然,越靠近現實的議題,越容易出現拉扯。例如土地開發、文化守護與觀光需求之間的矛盾,或「傳統智慧創作保護條例」在實務上的爭點。「我們不回避爭議,但我們更在乎對話的方法。」努儂・布海強調,文化小教室不是要替誰下定論,而是創造一個能聽見多元聲音的公共空間。「讓部落耆老、青年、研究者與樂手坐在一起,把立場說清楚,讓彼此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
觀眾結構也值得注意。文化小教室的聽眾多為非原住民,但多數人都在議題裡找到與自身經驗的連結。「大家說,這些題目在學校或媒體上很少被完整討論。小教室讓他們第一次把『風景』聽成了『關係』。」努儂分享過一個畫面:一位觀眾自午後坐到夜晚,主持人勸他可以去別的舞台走走,他笑著擺手:「我想留在這裡。」於是,一個音樂節裡,長出了一個願意久坐的公共教室。
從觀眾到行動者:讓參與成為學習的一部分
「怎麼讓觀眾不是只聽,而是一起參與?」回到出發點,文化小教室的策劃從來不是一串講題,而是一個「可坐下、可動手、可對話」的場域。團隊回憶,2017年以「都蘭電影院」試水溫,是因為影像最容易打開共感:先看、再談,讓議題在放鬆的氛圍中自然發芽。之後才擴充為三股並行的參與路徑——影像放映+座談、部落手作體驗、開放式文化沙龍。三者的共同語言,是讓知識回到身體與日常。

其中,「手作」一直是打開對話的關鍵。十字繡、服飾與織帶的體驗課,看似技法教學,實則是一場口述歷史課。部落長輩老師在教針線的同時,也把服飾紋樣背後的族譜、禁忌與禮制說給學員聽。參與者在「做」的過程理解了「為什麼」,原本抽象的文化脈絡變得可觸可感——也因此,手作課總能在輕鬆氣氛裡,悄悄讓議題落地。
參與的形式不止於現場。疫情期間,團隊把小教室的討論延伸為「阿米斯音樂節論壇」:邀請部落青年、在地活動策劃者與不同音樂節的實務夥伴,交流如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持續耕耘、如何與部落建立信任。論壇之後,一些青年回到自己的社群,發起小型導覽、讀書會或議題沙龍——不一定冠上「音樂節」,卻延續了小教室「用行動把對話說完」的精神。
未來的小教室,團隊希望在「連結現地」上再更前一步。除了持續的影像、手作與沙龍,也期待未來可與「都蘭國」等在地單位有合作,把導覽納入節期系列活動:帶觀眾不只走進傳統領域,更走入部落理解生活環境如何形塑生計與美學,也理解為何音樂節要回到族人的土地上舉辦。當講座與步行、味覺與視覺彼此呼應,文化就不再停留在教室,而是延展成一段共同的路程。
十年耕耘,小教室沒有要當權威,也不急於得出結論。它提供的是一個時間帶,邀請大家把各自的語言端上來。正如團隊所言:「有對話,才有下一步。」在節慶的喧鬧之中,小教室持續開席——讓人們記得坐下、傾聽,然後再起身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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