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冬天／胡正彬

胡正彬

我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多了。

我的小時候，在四十多年前。

我這樣說，現在的年輕人或許不同意：那時候，未必就比現在冷，你之所以感覺冷，是因為那時候窮，吃不飽穿不暖，又沒有暖氣，當然感覺冷。

就是說，我說的比現在冷，只是個人感覺。

他們說得對，但不是主要的，到底有沒有現在冷，要有證據。

我有證據。

那時候的冬天，經常下雪，我的老家，在淮河南岸，已經是嚴格意義上的南方了，那時候的南方，每年冬天，水塘上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冰凍期。

可不是薄薄的一層冰，很厚的，最厚的時候，差不多有一搾厚，大人小孩都在冰面上跑。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凍一搾，也非一日之寒啊！就是一日之寒凍出這個結果，說明那一日真的很冷。

大人們早晨起來取水，淘米洗菜，要用䦆頭刨半天，才能整出一個窟窿來，就這，還要抓緊用，過一會又凍上了。

天寒地凍，不見一片綠葉，不見一朵花，（梅花肯定有，不是很普遍，很難見到），人們最渴望的，就是一場雪了，一下雪，梨花就開遍了大地。

每一場雪，都能帶給人們無限驚喜，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人，雖然不會吟詩作賦，但歡呼雀躍，是都會的。

歡呼雀躍，就是對雪的隆重的歡迎。

那時候的雪，不是稀客，不是貴客，就是普通的鄰居，經常來串門，說來就來，不用打招呼，一點也不客氣，每個冬天，小雪不計其數，大雪也要來好幾次。

小雪喜歡白天來，大雪，一般都是夜晚來的，害怕白天來，驚著了人們。

某一天早晨，家長們起來開門，忽然就大叫起來：下大雪了！

雖然見慣了大雪，但每一次這樣的遭遇，還是要嚇一大跳的。

大雪封門。

真是大雪封門了，幸虧鄉下的門都是往裏開的，要是往外開，一個人就推不開了。

每次，母親都要大叫著喊大家起來挖雪。注意，不是掃雪，也不是鏟雪，是挖雪，跟挖戰壕一樣，挖出一條道來。

要是放寒假了，下再大的雪，都沒事的，要是還在上學，那就困難了，天地一片蒼茫，一馬平川，不見了田埂，不見了水塘，不見了溝壑，走路，就只能憑記憶了。

這時候，負責任的大人們，就要拄著棍子，在前面探路，送孩子們上學了。

就這，稍不小心，就會滾進溝裏，或者水塘裏了。

不過也沒關係，溝裏早就沒水了，水塘上面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爬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雪花，繼續趕路，這麼冷的天，雪根本不沾衣。

教室裏也沒有暖氣，也沒有火，孩子們基本都沒有手套，還有很多連棉鞋也沒有，就這樣硬挺著聽課，老師們也硬挺著。

那時候的人，身子骨硬，越凍越健康，很少有人生病，生病也不吃藥，抗兩天自己就好了，不像現在人金貴，有點病就去醫院輸液，感冒一次要花好幾千。

那時候，很多孩子感冒了，家長都不知道，孩子自己也不知道，以為就是天冷的，扛扛就過去了。

下課的時候，不是打雪仗，就是擠油。現在的孩子們基本不玩擠油了，因為現在的牆都是磚牆，現在的孩子們，穿的都是好衣裳。

我們那時候，穿的都是棉襖棉褲，也不金貴，一排孩子，靠著泥巴牆，你擠我，我擠你，看誰能擠到第一個，看誰能在第一位堅持更久。

上課鈴一響，立即作鳥獸散，每個孩子的背上，都沾滿了黃土，跟一個個土狗子似的。

這是那孩子們的專利，女孩子們是不玩這種遊戲的。

文靜的孩子才堆雪人，像我們這樣調皮的，都去打雪仗了。

真打啊！把雪團捏得緊緊地，照著對手的頭猛摔，還真疼。

更可怕的，不是被雪團打著，而是有人偷偷地溜到你身後，往你脖子裏塞進一把雪，你想掏出來，根本來不及，趕緊抖衣服，就這，也要在你的脊背上流下一條小溪，還有更倒楣的，把雪團抖進褲襠裏了，那就跟尿褲子差不多了，就這，也不惱，能打能挨，才算英雄。

不管多冷的天，只要地上沒有泥，孩子們都不感覺冷。

吃罷晚飯，孩子們都跑到門口瘋開了：捉迷藏，老鷹抓小雞，鬥雞。

鬥雞，不是兩只雞鬥，是兩個小孩，每人抱起一條腿，單腿跳著拿膝關節擊打對方。

誰家家長喊一聲，回家睡覺了，就作鳥獸散了。

回到家也不洗臉也不洗腳，鑽進被窩，轉眼就睡著了。

那時候，也不知道被窩臭，不過，也真不怎麼臭，因為那時候穿的都是布鞋，布鞋通氣，捂不出腳汗，也沒有現在球鞋的塑膠味。

不管多了冷的天，母親們都閑不著，紡線、織布、拉鞋底、縫衣裳。每天都要忙到大半夜，早晨還要第一個起床，做飯、喂豬、清牛欄。

鄉下的女人們，永遠都沒有清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