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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7 | 台灣好報

在月夜眺望黎明/和貴群

和貴群

1980年1月中旬,一個月明星稀的冬夜,當我在睡意朦朧中醒來,看著窗外淡淡的月光,聽著整個八角樓宿舍此起彼伏的鼾聲,我不知道是天將亮了還是月光照射下產生的幻覺。我輕輕地搖醒了正在睡夢中的趙青和秀林。頭天晚上我們三個人約好要徒步回家過年。整個宿舍上下床都睡滿了我們師三班的男同學,大家都沒有手錶,不知道時間幾何?又不好打擾到其他同學,幾個人便穿戴好衣服折疊好被子便悄悄地冒著刺骨的寒風溜出宿舍。

徒步回家並非我們特別喜歡走路,80多公里的山路十八彎想想心中並沒有十足的底氣,我實在是迫於2.60元車費錢的經濟壓力。那個年頭農村普遍都窮到骨頭,2.60元對我來說是不小的數字,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在車錢和走路的取捨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走路。雖然不知道前方的路途上會遭遇到什麼不可預知的困難。他們倆是被我說服做伴一起行走的。就這樣我們三個人不走公路而是沿著啦井鎮馬道子村到山神廟的深箐攀爬,一步一步地向山巔爬去。

在皎潔的月光下,三個人穿行在雜木叢中,由於雜木太密集,只能用雙手掰開兩邊的樹枝,摸著月光照射下閃亮的寒霜前行,不一會雙手就濕透了。一股股寒風吹來,穿著單薄的我們冷得渾身發抖。腳下踩著尚未完全融化而變得堅硬的殘雪,哢嚓哢嚓作響,沒有攀爬多少路途,腳上的鞋和身上的衣褲已濕漉漉的了。大約十天前,一場壯觀紛湧的漫天大雪猝然降臨,整個大地、四圍大山白茫茫一片,隨之氣溫驟降,攀爬在海拔不斷上升的山箐裏,嘴裏呼出的熱氣瞬間凝固在眉毛和頭髮上,結成了冰片。

對於積雪的冬天我有太多的體會,在我2400多米海拔的故鄉高原,那是彌漫了我的整個童年、少年時代所有冬天的暴風雪。它強大、殘酷、不留情面,把我一次次逼到絕境,刺痛我的靈魂,鞭笞我的肉體。它使我對溫暖嚮往終生,當然,嚴寒也迫使我從童年就學會了如何應對肆無忌憚的冬天。

我們三個人背負巨大的寒冬,堅持不懈、舉步維艱地在空曠而遼闊的天地間跋涉,與寒冬拼死抗爭。無邊的蒼穹下,那輪千古明月高懸天際。越往上積雪越厚,在積雪掩埋的箐溝山道上,滿懷悲愴與淒涼,一步一步逆風跋涉越過一條條冰封的小溪,越往上越是寒風排空,遠遠近近的山崖在殘雪中顯得更加嚴峻和冷酷,在我們的視野裏一點一點移動。

銀輝的月光漸漸地西沉,模糊沉重的黑暗降臨。只有遼闊的蒼穹閃爍著星星,好在我們終究爬到了公路,隱隱約約見到了山神廟。顧不上太多,三個人脫下衣褲赤身在寒風中捏出水份又套在身上。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堆松毛,點燃取暖。星空漸漸稀疏,星星慢慢隱去,東方緩緩地放射出了亮光。這時,我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天,就要亮了!這十多公里的向上攀爬我們到底花費了多少時間?心裏一概不知。最寒冷的冬夜將要過去,殘酷的夜晚已經被我們擊倒。我們在心裏暗暗地歡呼勝利,歡呼大自然為我們特別設置的一次打擊,一次考驗被我們戰勝了。燦爛而溫暖的冬陽就要灑滿這十萬大山,溫暖生靈萬物。

越過了山神廟埡口,幾乎全是下坡路,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儘量尋找當年的鹽馬古道線路行走,踩著馬蹄印沿著先輩的足跡,懷著激動、亢奮、不安的心情,踏著冰封的小溪、河流,在連綿的山嶺間觸手可及的山谷中向金頂方向前行。

溫暖的陽光漸漸從濃密的樹縫間散落到我們冰冷而稍覺僵硬的身體上,使我們的身心都深感特別的溫暖。在冬陽的照射下,松樹上的殘雪和白霜簌簌地掉落到我們的頭上,行至新生橋一帶已無便捷的小路可走,我們便沿著公路大踏步前行,大約三個多小時後,一個村莊郝然映入我們的視野,十多公里的路程終被我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我們終於到了民國時曾經的縣衙白地坪(現金頂鎮文興)。

我們三個人找到“金頂國營飯店”。離中午飯時間尚早,店裏沒有顧客。每人點了一個套餐: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飯,一碗豆腐頭上加幾片薄薄的五花肉帽子,每個人五毛錢。三個人都感覺饑腸轆轆,便狼吞虎嚥吃起來,連頭都不抬一下便吃得精光。興許是我們的吃相暴露了這頓飯吃得有多香但根本沒有吃飽,窗口的服務員阿姨看在眼裏,正當我們放下碗筷準備離開時,她便笑盈盈地走過來,給我們每人碗裏添加了半碗米飯,然後轉身進了廚房,又出來給我們每人加了半碗豆腐湯。這位阿姨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就非常善良,後來才知道她是迪慶中甸遠嫁蘭坪的藏族。後來我在縣裏任宣傳部長的時候,副部長還是她的愛女,一起搭班子非常愉快地共事了幾年。時隔40多年,我一直心懷感恩。雖然此生走南闖北,也吃過不少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甚至走出國門也吃過洋人的飯菜,可我就是覺得這頓飯是我這輩子吃得最香的。

吃罷午飯,三個人沿著公路向通甸方向進發。這一路又是一上一下,到小鹽井埡口全是上坡,從2200米的海拔到2900多米;然後到通甸鎮又基本是下坡路。

大約行走4公里左右便到了江頭河村,一條土路橫穿一大片荒坡,路下是東零西落幾十戶人家散居的村莊,房屋破舊、低矮,大都是木楞房,幾乎見不到瓦房。路上方是偏坡,雜樹叢生,間或田疇分佈其間,由於是冬天,眼前的景象死寂一般荒涼、寒冷。1985年縣城搬遷至此到如今38年,誰曾想如今已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窗含雪幫、腳踩沘江、風景秀麗的現代化小城。

沿上坡公路行走到2900多米海拔的小鹽井埡口,幾個人雙腳已是灌鉛式的沉重,加之年輕消化力強,早已饑腸轆轆,只好在路邊掬一捧溪水充饑。好在離家只剩十多公里了,只是在水俸村的山上還要穿越一段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只要不出意外,子夜時分趕到家還有希望,這可倍增了我們的信心。

然而,世事難料,正當我們相互鼓勵,提振精神卻東倒西歪的行走時,隱隱約約地聽到離我們不遠的公路上傳來汽車喇叭聲和整個山嶺隱隱震顫的聲音。這時,太陽隱藏到了西山背後,大山裏開始慢慢地黑下來,在我們的背後隱隱約約地照謝來汽車的燈光。

“是從104伐木場拉木料的軍車車隊,咱們快躲起來。”

趙青突然緊張起來,那個年代在大山裏見到幾輛車是很稀奇的,而經常到伐木場拉木料的也只有軍車。秀林和我一緊張,跟著爬上公路邊的大樹。我們三個人在樹上看著一輛輛軍綠色的滿載著木頭的軍車在大路上蝸牛一樣吃力地爬行,一色的部隊軍車,副駕駛都有一個手握衝鋒槍的戰軍人在閉目養神。30多輛軍車通過已耗時一個多小時。整個大山漆黑一片,一股股刺骨的寒風吹來,冷得我們在樹上直打顫。從樹上爬下來時手腳僵硬,差點就下不來。現在想想,當年怎麼就那樣幼稚?我們要在路上繼續行走的話,那些軍人看到幾個窮學生的狼狽相,說不定還會捎我們一程。

月亮悄悄地爬上樹梢,慢慢地照到了公路上。我們三個人拖著疲憊不堪的雙腳,繼續往前走。三個人方向一致但走著走著就走叉了,上下眼皮直打顫,有時頭腦一片空白,腳步卻沒有停下來,我差點裁倒在側溝裏,這次行走使我們真正體會到了走路還睡覺是什麼滋味。

“前面就到原始森林了,我們都要清醒點,防範野獸。”

秀林說出這話時驚得我們後背發涼,直冒冷汗。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原始森林,真是喊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我們終於穿越了茫茫原始森林,既沒有遭遇野獸的攻擊,也沒有邊走邊睡,只是大森林中狼嚎和貓頭鷹的怪叫以及小動物發出的聲音讓我們心驚肉跳、直冒冷汗。三個人並排行走快步地離開了那片陰森恐怖的森林,來到了黃木山上,並且隱隱約約看到了叫黃木的村莊。正當我們在心裏默默地慶倖離家越來越近的時候,一場讓我們終身難忘、如今還歷歷在目、心有餘悸的潛在的更大的危機和恐怖正悄悄地降臨到我們三個人的頭上。

在皎潔的月光下沿著黃木村邊劍蘭公路行走到黃木和分江兩個村莊的交界處時,突然從東邊的老君山腳和附近的黃松村山上不時地傳來使人毛骨悚然的狼嚎,並且此起彼伏,不禁使我們驚嚇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定定地立在公路中間,再也不敢上前半步。那個年頭有狼經常進入村莊和農舍,叼走豬羊,甚至我們村還發生過有人起夜解手在自家院壩被狼咬了屁股、成為村裏笑談和嚇唬小孩晚上不要隨意出去的事情。

我們三個人再也不敢往前走半步了,儘管趙青家只有兩三公里便到了,也只能含淚在夜色中往家的方向眺望。在朦朧的月色下,我們把村裏人收割後丟棄在田邊的包穀杆一抱抱地抬到路邊,然後點火燃燒取暖。燒完了再添加,就這樣不斷地往火裏添加包穀杆。我站在背靠東面的路邊,手拿木棍不斷地挑亮不時燃盡、行將熄滅的火堆,趙青和秀林實在困得撐不住身子乾脆一屁股坐在背靠西邊田疇面向火堆取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正當我往火堆裏添加包穀杆,拿木棍挑燃火堆,謔扡使火苗挑竄得很高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使我大驚失色。一匹狼居然不住地吐著舌頭、喘著粗氣坐在他倆中間正正地盯著我看。“狼!”我一聲驚叫嚇得他倆謔地跳起來。那匹狼也被我的驚叫嚇得往後縱身一躍消失在西邊茫茫的田野裏。幾個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嚇得睡意全無,儘管一天一夜了只吃了一頓飯,饑寒交迫,手腳酸軟,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好象堵在了脖子……

附近的村莊開始傳來了雞鳴狗吠的聲音,接著,月亮緩緩地西沉,星星慢慢扡隱去。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天漸漸的亮了,這時,一些房舍的屋頂升騰起了嫋嫋的炊煙,一些農人開始起床勞作了,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們三個人才大膽的向家的方向出發。半小時後趙青先到家,沐浴著冬日的暖陽,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全部回到了各自的家。我一到家便不顧父親憐愛的責罵、母親抑制不住心疼而漱漱流淌的眼淚,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是太陽落山,家家屋頂冒著炊煙的時候了。

2020年12月28日,當我和縣其他幾套班子主要領導在古鹽都隧道口為蘭坪崇山峻嶺貫通南北、總長8.860km的蘭坪第一條隧道正式通車進行剪綵時,手握剪刀,內心百感交集。2002年才鋪設完成瀝青路面的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終於完成了它車行人走還常常堵車斷道的歷史使命,終將成為了歷史、成為了記憶。如今,這條沿途森林茂密、風景秀美的老公路已成了人們踏青賞景遊覽觀光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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