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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7 | 台灣好報

設版與打土牆/夏俊山

夏俊山

《燭之武退秦師》中有一句 “朝濟而夕設版焉”。我告訴學生:“此句意為‘早晨剛剛渡河回國,晚上就在那裡築城防禦’。‘版’指版築,‘設版’就是用版築夯土法打牆。”有學生舉手,提問:“什麼是‘版築夯土法打牆’,我們不懂。”

我愣住了:是啊,不要說青少年,如今的中年人,大概也也沒有見過“版築夯土法打牆”,而我,也只是在50多年前的冬天,參與過生產隊的打土牆,也就是傳承了數千年的“版築夯土法打牆”。要把“設版”的含義講清楚,是否應該描述一下打土牆的情景呢?

老家早已拆遷,但那茅草蓋的老宅,還有那乾打壘的土牆,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歲月流逝,流不走生了根的記憶,一旦被學生的提問啟動,塵封的往事立馬鮮活起來。

上世紀七十年初,我生活的鄉村,不分男女,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員,也都是生產隊裡的勞動力。家家戶戶,幾乎都是土牆草房,大家每天分早晨、上午、下午三個時段下地幹活,叫“掙工分”。種莊稼,有農忙和農閒,農忙時,麥子要收,秧苗要插,晚飯後會繼續 “開夜工”,農閒是秋收秋播結束之後,特別冬末雨雪天,地裡沒有什麼活兒要幹,怎麼辦?社員們要“掙工分”,怎麼捨得閒著呢?於是,在生產隊長的安排下,很多生產隊都會放倒一些土牆,敲碎土塊,挑到田裡,作為麥苗的“返青肥”。

為什麼要放倒老土牆,重新壘起新土牆?農諺:“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化肥是計畫分配,數量有限。必須大積農家肥,很多人認為老土牆的泥有肥力,冬末,寒風陣陣,有時還有雨雪,但惡劣的天氣擋不住大家“掙工分”熱情。當時,學校已放寒假,我要掙工分,隊長讓我跟男女社員一起“換牆泥”,即放倒老土牆,築起新土牆。土牆很長的話,可以分段完成。先要估算一下,當天,新土牆要能竣工,免得房主夜裡受寒風侵襲。

打土牆,用的是戰國時期就有的“版築夯土法”,鄉親們稱之為“打牆”。不過,土要打成牆,首先要“設版”,也就是把 打土牆專用的木板固定好位置。生產隊沒有打土牆專用的木板,用的是舊門板,門板不夠,就用較粗的圓木或木方——只要能夾住土能承受一定壓力就行。記得“設版”那一天,我剛吃過早飯,上工的哨子就響了。跟著幾個衣著半舊不新的婦女,我來到了張二爹的草房後簷下。只見老牆已經被人放倒。經驗豐富的榮爹是“總建築師”,只見他丈量好牆基的尺寸,在牆基兩邊栽上木樁,固定好從廢棄的風車上卸下來的圓木,一邊兩根,上下疊放,然後在圓木兩頭立好門板,形成一個長方形的槽,這大概就是古人講的“設版”,接著,榮爹抓起一把土,團成蛋形,向上一拋。據說,泥土落地能自然散碎,表明泥土的幹濕度恰當。接著,大家紛紛用鐵鍁把泥土鏟進這個長方形的槽裡,揮著木榔頭,吆喝著使足了勁,捶打填進槽裡的泥土。第一層土被夯實了,解開牆兩側下邊比碗口還粗的圓木,移到上面去,再填土,再夯實,如此反復,一遍又一遍。太陽漸漸升高了,隨著夯實的土相互銜接著層層疊加,牆也在漸漸升高。

木榔頭起起落落,錘在土上蓬蓬有聲。有人脫下了外衣,哼起號子,眾人應和,那極富律動的鏗鏘音節,聽著聽著,令人情緒激蕩、血脈僨張,打土牆進入了高潮,眾人幹得更起勁了。轉眼間到了中午,土牆已經達到了規定的高度。

下午的活兒是修整新牆。聽榮爹說,老輩人打土牆有專門的工具。例如這牆兩邊的圓木,老輩人用的是寬八寸,長九尺的木板,叫打牆板。打厚厚的城牆用杵,打農家小屋的牆用鴨嘴榔頭。鴨嘴榔頭另一端形如鴨嘴,是專門用來夯牆板處泥土的。用打牆板打成的土牆,牆兩側很平整。現在沒有打牆板了,用圓木打成的牆,牆兩側像搓板一樣不平,還得用鐵鍁鏟平,鏟下的土還得運走,多費了許多氣力……修整新牆,要鏟牆、運土,考究的人家,還要在牆的外側加上稻草編織的薕子,草薕子一層層依次錯開,上方用和好的泥塗抹固定,土牆穿上這樣的“稻草裙子”,更能抵擋雨水的侵蝕。土牆到屋簷還有一段空隙,就用柴扉擋住,柴扉也抹上泥土,這樣,新的土牆就全部竣工了。

在古代,打土牆關係到國防,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歷史學家翦伯贊在《登大青山訪趙長城遺址》中寫道:“望斷雲中無鵠起,飛來天外有鷹揚。兩千幾百年前事,只剩蓬蒿伴土牆。”趙長城是中國最古的一段長城,運用的就是打土牆的技術。當然,用“杵”打的城牆比房屋的土牆堅實得多。唐代張籍《築城詞》:“築城處,千人萬人齊把杵。重重土堅試行錐,軍吏執鞭催作遲。”工程品質驗收要“試行錐”,也就是用錐子刺牆,可見當時的土成牆之堅固。當然,打土牆也出過人才。《孟子·告子下》中說,“傅說舉於版築之間”,就是說,傅說這個人,本來是個築牆的工匠,後來被推舉,委以重任(做了殷代國君武丁的相)。看來,“高手在民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並非虛言。

古人講“設版”,今人謂之“打土牆”,還有人稱之為 “乾打壘”——幹土、捶打、往上壘,三個字真是形象、準確!時間無可逆,歲月不回頭。如今,講到“設版”,青少年學生表示 “我們不懂”,能怨他們嗎?“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有誰能逃脫得了呢?只是回憶起當年打土牆的情景,我仍然免不了心潮難平,思緒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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