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山為鄰／周桂芳

周桂芳

老家在山鄉，四面環山，房屋被群山包圍，人就住在山裏，住在蔥郁的草木間。

每年一到伏夏，退休多年的公公婆婆就回到老家，住進山裏度夏。老家是一個小山村，隱沒在群山間。全村只有十幾戶人家，依山溝而建，依偎在群山之澗，一條小港依山隨村而流。村裏的青壯年全部外出打工謀生，買房落業，山村的老屋大多閒置空蕩。村裏的老屋，就像他們飛離樹上的老巢，那是過年過節才飛回來短暫歇息的窩。村裏常住人口只有三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加上回山裏度夏的公婆，一共五人。

小山村，隱於群山中，隱於草木間，沒有信號，手機打不通，人可以完全解放，丟開手機，真正做到遠離塵世，與世隔絕。山村居住的三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個個都身體健康，耳聰目明，生活安靜祥和，無欲無求，就像桃花源裏的村民，悠然自得，怡然自樂。

夏住山裏，自然地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我們一家人，就像是誤入桃花源的人。真的有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之美感。週末我們一家人回來，安靜很久的山村，頓時才熱鬧起來。村裏的三位老人都集聚在我家，一齊走出來笑著迎接我們，婆婆見我們帶了肉和菜回來，就趕忙叫他們中午不用做飯，熱情地邀請他們全部留下來在家裏一起吃中飯。

山村真是安靜，沒有車水馬龍，沒有吵雜喧囂，真是耳根清淨。夏住山裏，目染綠林，身沐清涼，清新自然，自在詩意。就像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清晨，我們睡到自然醒，還是被山林間的鳥鳴聲聲叫醒的。一聲聲清脆的鳥鳴，叫在窗外，響在耳邊。那鳥鳴好像染了山林的綠意和草木的清香，聲聲鳥鳴，好像把人的視覺和嗅覺全都喚醒，讓人如沐春風，如染蒼翠。推開窗，滿眼都是青山蒼穹，滿簾都是草木蔥蘢。打開門，一股清新涼爽的山風撲面而來，讓人心胸開闊，心曠神怡。我長長地伸一個懶腰，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的空氣，真想一口氣把這山間清涼而清新，濕潤而蒼翠的氣息吸入五臟六腑，蕩滌盡胸中累積的燥氣濁氣。

山村很小，一腳跨出家門，一腳就走入了山中。一腳上山，就踏進了青山綠水間。山村就住在山中，山村就窩在山裏。我們住在山裏，就是住在山之心，山之澗。小隱隱於野，夏住山裏，恍然自己成了山中小隱士，遠離了凡塵俗世。我有晨跑習慣，此時行走在清晨的山間，山風蕩漾，薄霧繚繞，晨露清涼，草木蔥郁，鳥兒歡唱，天地人和，草木人間，人與自然和諧一體。

清風徐來，鳥兒淺唱，我一個人怡然自樂地走在山間小路上。這是通往山外唯一的一條山間小路，彎彎曲曲，如玉帶纏繞山林間。我行於山間小路，感覺這小路是通往自然山川之路，是通往天人和一之路。路邊港水一路隨來，一路嘩嘩啦啦伴著我，一路唱和。我隨便在港邊的一塊石頭上席地而坐，感受山的蒼翠濃郁和水的溫柔清淨。我隨手摘了一根路邊的芭茅草，伸進港水裏，挑逗著清澈水底裏自由自在遊動的小魚，像莊子一樣愉快地觀賞感受魚之樂。

這時，有村裏的一位老人，剛從菜園裏摘了滿滿的一籃茄子菜豆辣椒慢慢地走來。老人笑著問我，“地裏種的茄子辣椒要不？快拿點回去，我一個人吃不了。”老人說完，笑著直奔我家而去。

公公曾在鄉里教書，公公婆婆年輕時常年居住在小山村裏，與村裏老少一直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小山村，小到只有煙村十幾家人家，常住人口更少，大家抱團取暖，相互依存，更像是一家人一樣。有人從外面回家了，就像自家來客了，都很熱情，都很好客，是安靜祥和自在怡人的新桃花源。

小山村的人，都愛青山綠水，都愛草木繁盛。房前屋後，都種滿了村，各種樹像給房屋滾上了深深深淺綠色的花邊，相互溫柔恬靜地依偎著。小山村，綠樹掩映，花草繁茂。夏天，陽光雨水充沛滋養，花草樹木繁盛蔥蘢。夏住山裏，山林生清涼，草木生清香，人置身山林草木間，像住在天然氧吧中，讓人身心平和，自在安放，清靜舒服，安寧舒暢，怡人自樂。

夏住山裏，人與青山草木親密無間，心才能沉靜，沉浸於自然的美好，才能體會天地之大美。夏住山裏，才能慢慢體會莊子講的自然觀和自然之道。莊子“外篇”《知北遊》，“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這一句話，微妙地闡述了客觀世界的美給予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受。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有它們自然生長的時間與規律，動與靜、枯與榮都和季節變化密切相關，是天地間最普通的存在，是自然的屬性。“素樸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天然無雕飾的自然美才是至美。

人生如白駒過隙，不過忽然而已。人於自然草木間，不過是草木一季，滄海一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我們要敬畏自然，尊重自然，遵循自然，融入自然，與自然同在，與自然同住，人有一種自知的清明和謙卑的心態。“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聖人能通過天地之美而通達萬事萬物存在的道理，如同四季變換、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這個規律。夏住山裏，親近自然，回歸自然，陪伴家人，享受天倫之樂，也是人間大美。

夏住山裏，人住山水間，山水住心間；人住草木間，草木住心間。夏住山裏，可歸可隱，出世入世，自如切換。

夏住山裏，依山而居，偎水而眠，山水相依，自然生涼，草木生香，詩意自然，怡人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