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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9 | 台灣好報

竹床之夏/周桂芳

竹床之夏/周桂芳

周桂芳

鄉村之夏,是竹床之夏。

竹床之夏,是清涼之夏。人躺在竹床上,竹床生清涼,天上有明月撐燈,耳邊有清風打扇,身邊有螢火蟲提著燈籠巡邏,真是愜意自在。

兒時在鄉村,夏天沒有空調,乘涼的必備工具就是竹床。傍晚,全村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都把竹床搬到空曠的打穀場上乘涼。這是夏天的盛會,是竹床之夏。

我們小村子一百多人,房屋分東西兩邊,背靠而居,環繞中間的是一個小山丘,山上草木繁盛,鬱鬱蔥蔥,有高大挺拔的楓樹林。山邊就是村裏公用的土面大曬場,白天是打穀曬穀的曬場,晚上就是乘涼納涼寶地。草木生清涼,一到傍晚,地氣升騰,山邊涼風習習。家家戶戶都不約而同把竹床搬到曬場,一張竹床挨著一張竹床,大大小小,成行成排地擺成一個“竹床陣”。曬場兩頭,來的早的能幹婦女,就地取材,隨手抓幾把曬乾的稻草,幾下就編了兩個大辮子的大煙包,點著了熏蚊子。“竹床陣”裏最多的是“擺龍門陣”,說說東家兒子結婚的事,聊聊西家嫁女的事,誇誇哪家孩子讀書刻苦勤奮,哪家的新媳婦好看,合計合計哪家建新房子的事,村裏的大事小事,喜好好事,計畫與籌謀,夢想與希望,都在這竹床“龍門陣”裏發了芽,抽了葉,開了花。

我們家有兩張竹床,是寬約九十釐米的竹床,是父親特意請篾匠做的。兩張老竹床睡久了,從最初的翠綠色逐漸被汗水浸潤至赭紅色。經過年復一年井水和汗水的滋養,竹床越睡越紅,越睡越滑,越睡越冰涼。

每天傍晚,母親總是打來冰涼的井水,先灑在竹床上,再認真擦拭乾淨,母親說,等涼幹了才去睡。我們總是等不及全幹,早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去躺下了,驚得猛地咋呼喊出來:“哇,好涼快啊!”真的是透心涼,孩子稚嫩的肌膚接觸到濕漉漉的清涼竹床板,那涼意絲絲沁入骨髓,能不涼快嗎。母親和奶奶各執一把老蒲扇,邊扇邊走到竹床邊坐下來,不緊不慢地給我們打扇子。她們一邊搖著蒲扇,有時還會一邊撫摸我們的背心和腳板心。

村裏的男人們幹完一天的農活,聚在一起就要喝點小酒解乏。有的人乾脆端著花生米,端著飯碗過來,坐在竹床上喝一兩杯小酒,也不多喝,第二天還有農活要做;有時還熱情地硬拉著兄弟也來抿一口酒,不嫌髒,不生分。大夥聚在一起,就喜歡講段子,講故事,最後都要講到鬼故事,出處不詳,說的有模有樣,繪畫繪色,讓人又害怕又忍不住想聽。忙完了一天的農活,“竹床陣”便是最好的放鬆休憩,也是各家交流聯絡感情的時候。東家竹床上坐一坐,西家的扇子扇一扇,稀奇古怪的鬼故事扯一扯,一直說到夜深露重,天氣漸涼,大家眼皮子打架了,才戀戀不捨地三三兩兩搬上竹床回家睡覺,有的約好了伴乾脆就在竹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

汪曾祺《夏天》文中,生動地描繪了人們竹床納涼的場景。“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裏,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

原來,竹床一直都是夏天最親民最方便的消暑神器。

竹床之夏,是神話故事之夏。我最早知道的神話故事,都是從夏天的“竹床陣”中聽來的。母親最愛講《牛郎織女》七月七鵲橋相會的故事,《天仙配》中董永賣身葬父的孝心感天動地,還有《嫦娥奔月》《孟薑女哭長城》等神話故事。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為我打開了無限想像的天空。

竹床之夏,是螢火蟲之夏。我喜歡在曬穀上追螢火蟲,那些螢火蟲提著燈籠,一閃一閃的在和我玩捉迷藏。有時晶瑩的小精靈會貼在樹葉上,有時會落在草叢裏,有時還會像天使一樣飛到我的竹床上。我和小夥伴們一起捉螢火蟲,把它們裝入透明的罐頭瓶子裏,當成寶貝的琉璃燈,讓它忽閃忽閃的亮在胸前。

竹床之夏,是童謠之夏。小時候,我每每躺著在竹床上,有時母親一邊為我搖著蒲扇,一邊輕輕地唱起了童謠。“三歲孩,穿紅鞋,搖搖擺擺到學來,先生先生莫打我,我回去嗦口奶兒再來。”母親一會兒摸摸我的頭,一會兒摸摸我的背心和腳板心,看我身上是否有汗,是熱了還是冷了。沒讀過書的母親,教我唱會了很多童謠,讓我聽著童謠慢慢進入夢鄉。

盛夏,我就會想起鄉下竹床之夏的愜意時光,那其樂融融的場景,真是清涼幸福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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