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月餅／唐勝一

唐勝一

弦月逐日滿，轉眼中秋近。中秋節吃月餅，我又想起了我娘自製的土月餅，又香又酥又甜，回味起來就流口水呢。

“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飴。”蘇東坡的詩句便是“月餅”一詞的最早文字記載之一。月餅作為應節食品始於明代。中秋吃月餅多是與賞月同時進行，寓意家人團圓，反映出人們對家的團聚之美好願望。因而家家戶戶在中秋節當夜賞月都少不了吃月餅。

我們孩提年代，是沒有解決溫飽的艱苦歲月，吃月餅成了奢望。但是，“寧願淡薄個客，不願淡薄個節。”就是要人們過節得有過節的樣子，切莫馬虎過，縱使沒錢過得奢侈，其形式還是要講究的。諸如除夕夜守歲要擺上糖果糕點圍坐火爐周圍邊吃邊聊；大年初一開財門要燃放爆竹，接著往堂的正桌擺上團盤和酒水，名曰“掛紅”；元宵節要吃湯圓，寓意圓圓滿滿；端午節要吃粽子，為了紀念屈原；中秋節要吃月餅，慶賀家庭團圓，凡此等等，要使傳統的習俗不能丟。

講句大實話，過節講究就得花錢啊。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花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鄉下人家，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是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正兒八經的鄉下人家。記得童年時，我家過節與我有關的一些不愉快事兒，要是在現在，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正月初二去舅舅家拜年，我沒得像樣的衣服穿，便上姐姐的花衣裳，既寬敞不合身，又讓別人誤以為我是小女生，以致讓人取笑我好幾年，說我是假妹妹；端午節裏，我沒有喝上黃酒，就跑去山坳裏哭了一上午，直到吃晌午飯才回家，少吃一頓早飯而餓得不行；有一年中秋節吃月餅，我搶了小妹的月餅吃，結果挨了一頓打。

這件事兒，得細說一番：父親是趁著去縣城為生產隊出公差的機會，買回一小盒像印粑一般大小的月餅，僅僅只4個，而我家有8人，那麼就只能兩人共一個。我跟小妹共用一個，是母親將月餅掰成兩半，分別給我和小妹各半邊。我拿著半邊月餅就像餓佬鬼似的兩三口吞下了肚，接著趁小妹還拿著半邊月餅把玩時，便一把奪過，邊吃邊跑開。父親急忙追上來，我卻吃得丁點不剩。小妹則是哭得稀裏嘩啦，還坐在地上不起來。父親把拳頭捏出了火，雖沒狠心地拳打腳踢，還是揚手“叭嘰”地給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母親見著，趕緊過來摟住我而沖著父親鬧：“你打兒子幹嘛？吃了就吃了，我和你這一塊月餅還沒分，分半塊給滿妹子吃不就行了？”父親自知打人理虧，壓低嗓子回言道：“好的，另半塊就你吃唄。”娘仍然高腔大聲說：“你不吃，我吃麼子啊？”“那就讓兒女們分著吃唄。”父親這般說了，但我們兄弟姐妹則沒有這樣做，看著大哥轉身離去沒敢分，其他姐姐小妹和我等，縱使饞得口水直流，也都沒敢上前去分，而是學樣地轉身離開，將半塊月餅留給了父母親。走在最後的我，聽到大嗓門的母親還在沖父親發脾氣：“瞧這幫孩子，個個懂事似的，你還捨得打？”

家裏發生這樣事兒，是讓鄉親笑話的，而我母親又是很愛面子的人，心裏頭很不是滋味。為了杜絕往後發生爭搶月餅的事兒，母親動開了腦子。母親是鄉親公認的“能幹婆”，大家誇她頭腦聰明，說沒有她辦不好的事。出集體工的年代，錢是沒法多賺的，而解決的辦法就是利用家中的糧食自製土月餅，滿足娃兒們的心願。所以，次年的中秋節，我母親按早就盤算好的，動手自製土月餅，真的像模像樣，且做足了一定的數量，不但自家人能吃個夠，而且還有送人呢。

母親是用印花粑的模子倒出月餅粑，再精細加工成土月餅。具體製作過程，是先往磨好的米粉子裏，摻上一定量的炒熟過的且搗碎的花生粒，另加蔥、蒜、薑等，經印花模子倒出內含花生粒等的月餅粑，蒸熟後再往熱著的豬油鍋裏過一下油，然後用白沙糖炒著油粑，還撒上芝麻粒，起鍋盛出來冷卻後就成了香噴可口、酥甜適宜的土月餅。

母親對我兄弟姐妹說：“吃啊，多吃點，過節了，晚上還有。”我們自然不會客氣，那是一個接一個地連吃好幾個，打了頓飽牙祭。母親看著樂了，告訴說：“土月餅做成了，往後每年中秋節啊，我們家就不愁吃不夠月餅嘍。”

母親不是小家子氣的人，除了考慮到自己的娃兒，也會為別人家的娃兒著想。她將製成的土月餅，還給生產隊各家各戶的娃兒送了個滿堂紅呢，每個娃兒一個土月餅。“收下吧，我們鄉下人沒錢買那豬油月餅和酥薄月餅吃，吃我製作的土月餅，也讓娃兒過過嘴癮唄。”有的人家還拿出從供銷合作社裏買回的酥月餅回贈給我，我不肯接受，母親說我：“接了吧，明年中秋節前，我多制些土月餅，給各戶人家多送一些嘛。”對於隊裏的一名“五保”老母，我們家則送了老人家好幾個月餅哪。

隊裏的鄉親都誇我母親的土月餅做的好，味道不錯。於是，生產隊裏就有好幾位大嫂大娘向我母親請教，在往後的中秋節裏，也自製土月餅。這於當時那個年代，真給偏僻山寨的鄉親增添了中秋節日的喜慶，吃得滿嘴油乎乎、香噴噴、甜蜜蜜的娃兒們，都神氣得手舞足蹈。

進入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實施，社會經濟快速發展，山寨的土制月餅也就沒了市場。“買吧，各色各樣的月餅隨便挑，能滿足一家子各人不同的口味。”“城裏人吃的高檔月餅，我們鄉下人也吃得起嘛。”特別近些年，山寨的鄉親已不是滿足中秋節賞月吃月餅，而講究的是要吃得精緻，甚或節日的文化氛圍。

我曾想過，土月餅要是現今還有，定會受到大眾的青睞。因為土貨大流行，的的確確別有一番風味，令人喜好。諸如土雞、土蛋、土豬肉及土酒、土菜等，不都價格昂貴還大行其道麼？無論城鄉百姓似乎悟出個道道：大凡土的，都是正宗自然的綠色環保產品，無論吃的、穿的、用的，於人的身體健康乃有益無害。

每逢佳節倍思親，卻也更加思故人。儘管母親故去多年，但她老人家曾經製作的土月餅卻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裏，回味無窮，使得我無時不刻地感受到，母愛無私至偉，如同一盞明燈照亮兒女們的人生路，使其永不偏向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