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人誤己的異類劉唐／夏俊山

夏俊山

《水滸傳》裡，劉唐第一次出場是在第十四回。與魯智深、林沖等好漢出場不同，劉唐出場不但沒有顯露霸氣，甚至有些窩囊。

劉唐來到東溪村投奔晁蓋，大概貪杯喝高了，在靈宮殿裡睡覺。結果巡查的雷橫路過，把他當成賊寇給綁了。真是人倒楣，喝涼水都塞牙縫，雷橫看誰不順眼就抓誰，劉唐算是“撞到了槍口上”，成了倒楣蛋。

◆助人富貴坑了晁蓋
劉唐紫黑闊臉，因鬢邊生有朱砂記，上面生一片黑毛，故人稱“赤發鬼”。他祖籍為東潞州人氏，雷橫抓住他後，先是吊在晁蓋莊上。晁蓋偷偷去看被抓的“賊”，劉唐告訴他：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晁保正，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要與他說知，因此而來。晁蓋救下劉唐後，據劉唐自己介紹：“小人自幼飄蕩江湖，多走途路，專好結識好漢，往往多聞哥哥大名，不期有緣得遇。”

劉唐要告訴晁蓋的“一套富貴”是什麼呢？書中原文：“劉唐道：‘小弟打聽得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玩器等物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去年也曾送十萬貫金珠寶貝，來到半路裡，不知被誰人打劫了，至今也無捉處。今年又收買十萬金珠寶貝，早晚安排起程，要趕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難？便可商議個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為罪。’”（第十四回）。

劉唐是跑江湖的孤家寡人，投奔晁蓋，顯然是出於一片好心：想跟晁蓋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不過，屁股決定腦袋，古已有之。晁蓋不是無業遊民，他是村幹部——東溪村的保正，他要從自身利益出發，進行風險評估，因此打了個哈哈，沒有直接答應：“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隨後，他就命手下安排劉唐，那“莊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幹事了”。

劉唐被吊了一夜，放下後，最需要的是吃飽肚子，休息一下，晁蓋卻不提“一套富貴”，只是把他晾在一邊。為什麼這樣對待劉唐？估計晁蓋的日子過得挺滋潤，十萬貫金銀珠寶雖然極富誘惑力，但弄不好就會掉腦袋，風險太大。這時候，晁蓋並不想冒掉腦袋的風險，去搶劫生辰綱。

晁蓋大概沒有料到，自己的歲月靜好，被十兩銀子打破了。雷橫利用管理東溪村治安的職務之便，白吃後白拿村幹部的東西已成習慣。保正晁蓋熟悉潛規則，在雷橫離開時，他送了十兩銀子的紅包。這樣做，他沒有瞞劉唐，八成是要劉唐感恩：你看，為了救你，我付出了十兩銀子。劉唐卻認定雷橫不應該拿走銀子，私下追趕雷橫，想把銀子要回來，還給晁蓋。

劉唐趕上了雷橫，“兩個就大路上撕並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眾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兩條銅鏈，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便把銅鏈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樸刀。”

這個“有話說”的便是吳用。吳用此時“掣兩條銅鏈”出手阻止，是因為他從劉唐索要晁蓋給雷橫的銀子，看出這事太蹊蹺，可能隱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雷橫走後，劉唐想瞞是瞞不住了，就把“想取一套富貴”的事告知了吳用，隨著吳用的加入，晁蓋等人劫持了生辰綱，製造了一起驚天大案。

劉唐投奔晁蓋，本意是“聞知哥哥大名，是個真男子，武藝過人……。倘蒙哥哥不棄時，獻此一套富貴。”結果卻坑了晁蓋。隨著案發，晁蓋的歲月靜好變成了亡命江湖，最終，落草梁山泊，命喪曾頭市。

◆投桃報李坑了宋江
劉唐坑了晁蓋之後，還坑了一位在縣城機關工作，混得風生水起的押司。按照《宋史·職官志》的記載，每個縣的衙門都會設置押司官這個職位，其日常工作只要是寫點公文、管理檔案之類的工作，相當於政府機關的文秘。有人說，宋代的押司只能算吏，但是，因為在體制內又掌握一定權力，即使不索賄受賄，也可以打一打政策的擦邊球，多多少少搞一些“灰色收入”。

被劉唐坑了的這位押司，不說你也知道，他就是“刀筆精通，吏道純熟”，被江湖好漢譽為“及時雨”的宋江。宋江的日子有多舒坦，從他在城裡包養閻婆惜母女，常去閻婆惜的住所滾床單可見一斑。可是，這樣的好日子，隨著劉唐的到來，很快走到了盡頭。

生辰綱案發，因為宋江及時通風報信，晁蓋逃脫抓捕，上了梁山。吃水不忘挖井人，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梁山要答謝宋江，需要有個人潛伏進入鄆城縣，對了，這個人劉唐。他帶著一百兩金子離開了梁山泊，來到山東鄆城縣。

做情報工作，相貌越普通，越不容易引起注意。劉唐的體貌特徵不同于常人：“鬢邊一搭朱砂記，上面生一片黑黃毛。”有此特徵，讓人不關注很難。難怪劉唐一報家門，“宋江聽了大驚，說道：‘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劉唐顧不上這些，他“便打開包裹，取出書來，遞與宋江。看罷，拽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打開包兒時，劉唐取出金子放在卓上。宋江把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看看天色晚了。劉唐吃了酒，把卓上金子包打開，要取出來。”

要知道，一百兩金子不是個小數字，在酒店裡，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顯然是坑人。嚇得“宋江慌忙攔住”。

接下來，宋江只收下一兩金子，其餘的堅決拒收。劉唐走後，宋江“乘著月色滿街，信步自回下處來。一頭走，一面肚裡想：‘那晁蓋卻空教劉唐來走這一遭。早是沒做公的看見，爭些兒露出事來。”’（第二十一回）回去的路上，宋江還在想，可見劉唐此行給宋江帶來了多大的心理壓力！

有了心理壓力，宋江就會心似平原走馬，易放難收。結果，宋江在閻婆惜處休息，也在胡思亂想。倉促間，忘記把招文袋和信件帶走，被閻婆惜抓住把柄。最終釀成了怒殺閻婆惜的刑事大案。

投桃報李，劉唐前來送金子表示感恩，結果卻坑了宋江，不僅讓宋江失去了體面的工作，還被刺配江州，差點兒送命。

◆想搶頭功誤了自己
《水滸傳》中，劉唐出場是在第十四回，第十六回，第十八到二十回，第七十和七十一回，第七十九回，第九十五回。最後戰死是在第一百一十五回。寫劉唐的文字不算少，但他給讀者的感覺似乎是一個異類。

說劉唐是梁山好漢中異類，當然有相貌的因素。梁山好漢中，相貌異于常人的不多，青面獸楊志算一個，獨角龍鄒潤也算一個。只不過楊志臉上是胎記，鄒潤頭上的“角”是瘤子。劉唐綽號“赤發鬼”卻沒有紅頭髮。漢人不長紅頭髮的，如果有也是染的，或者是基因突變。赤發鬼的綽號是因為臉上的朱砂痣，這是不是有些奇特？

有專家考證，“赤發鬼”源於“尺八腿”。《水滸傳》成書前，有一本南宋龔開寫的《宋江三十六人贊》，書中有劉唐，其綽號為“尺八腿”，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蛤蟆陵”源於“下馬陵”的諧音。“赤發鬼”是“尺八腿”諧音之誤。酒糟鼻子不吃酒，徒有酒名，“赤發鬼”徒有赤發之名，實際上是劉唐的腿不長。

說劉唐是梁山好漢中的異類，主要是依據劉唐的表現。劉唐的步戰能力比雷橫強。《水滸傳》第十四回，晁蓋用銀子打發走雷橫後，劉唐想“奪回那銀子送還晁蓋”，跟雷橫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須知，此事的雷橫是吃飽喝足，以逸待勞；而劉唐被吊了一夜，此刻餓著肚子趕來，雖然戰平，實際上是劉唐更強。

接著看水戰，劉唐的實力也不俗。高俅三次發兵討伐梁山，第二次由劉唐率領水軍出戰。梁山不缺少水軍頭領，此前李俊、張順、三阮屢次建功，為什麼這次派劉唐呢，也許吳用念及劉唐是當年七星聚義的老戰友，沒有劉唐的生辰綱情報，就沒有後來的晁蓋、宋江等人上梁山。梁山泊也就沒有今天，所以，吳用給了劉唐水戰立功的機會，劉唐也確實長臉，高俅效仿三國曹操，將戰船連在一起，而劉唐卻扮演了東吳黃蓋的角色，一把火把高俅燒慘了，官兵們哭爹喊娘，劉唐立下了奇功。

再看馬戰。步軍將領，例如李逵，作戰次數再多，也不會騎馬。像劉唐流落江湖的底層人士，從小到大可能連騎馬的機會都沒有。征方臘時，劉唐以馬軍將領身份出戰，雖然戰績不太理想，卻可以看出，劉唐是個愛學習的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學會了騎馬。

梁山泊馬軍、水軍、步軍，武藝比劉唐高強的頭領大有人在，但是，論馬戰、水戰、步戰的綜合實力，似乎沒有誰能勝過劉唐，這劉唐是不是梁山泊的“異類”？

劉唐擅長情報工作，勝過他的大概只有戴宗一人。江州劫法場，劉唐喬裝打扮去了；攻打大名府，他“扮作公人”先期進城；甚至宋江去京師看燈，只打算帶四路八個人，劉唐也是其一，“扮作客商”。兩贏童貫之後，需要有人陪戴宗去東京打探後繼消息，當宋江拒絕了李逵的申請後，劉唐跳了出來，宋江的反應是：“大喜道：‘好。’”劉唐搞情報屬於業餘，其能力連宋江也認可，與其他打打殺殺的頭領比，劉唐似乎也是個“異類”。

《水滸傳》第一百一十五回，杭州會戰時，劉唐隨盧俊義攻打候潮門，劉唐見城門還未關閉，單槍匹馬沖進城中想搶頭功，不料城上守軍砍斷繩索，千斤閘板突然墜下，劉唐連人帶馬被砸死，死得很慘烈。

梁山死了那麼多頭領，讓宋江痛哭的，只有張順、劉唐。宋江哭訴道：“屈死了這個兄弟！自鄆城縣結義，跟著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許多年辛苦，不曾快樂。大小百十場出戰交鋒，出百死，得一生，未嘗折了銳氣。誰想今日卻死於此處！”死後，劉唐被追封為忠武郎。

劉唐出生草根，行走江湖，他曾兩次好心辦了壞事，坑了晁蓋、宋江，後來急於立功，被閘板砸死，死得實在憋屈。

劉唐的本領在梁山泊好漢中名列前茅，可是，人的命運往往是多因一果，有本領的劉唐只不過梁山泊108將中一個坑人誤己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