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難辨（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深山老林的天就是黑的快，太陽剛剛落山就昏昏沉沉的一片漆黑。山坳裏，單家獨戶的文奶奶正欲關門，忽然一個人影不知不覺地飄然而至，細聲地說：“文奶奶，我是晚秋妹子。”不說則好，一說則把文奶奶嚇得魂飛魄散，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10年前，村寨走日本(即日本侵略中國)，雖然只有幾個鬼子，卻讓幾十號寨裏的鄉親趕忙躲進山林不敢動彈。17歲的晚秋妹子背著生病的娘走慢了些，被鬼子追上給逮住。“喲西，花姑娘的有。”娘從妹子背上下來，面對鬼子槍尖上的刺刀，戰顫顫地說：“放我妹子走，有事沖我來。”“八嘎。”鬼子一邊罵著，一邊揮拳擊打母女倆，直至失去反抗，三鬼子便放聲大笑，就地輪番對母女倆發洩著畜欲。慘無人道的一番折磨後，鬼子還用刺刀猛刺晚秋娘的胸口，使得娘喊叫的力氣都沒有，片刻就死在了血泊中。晚秋妹子嚇的怒火中燒，卻是裝傻的昏倒過去。疲憊的鬼子這才放心地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卻不見了花姑娘晚秋妹子的蹤影。

“文奶奶，是我啊。”晚秋妹子伸手要拉把文奶奶，卻被文奶奶用力甩開。文奶奶沒有將她當人看，嘴裏嘀咕著說：“今天清明節，晚秋妹子你顯靈現身啦。妹子，你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怨不得鄉親，莫要變鬼嚇鄉親嘍。鄉親們把你娘葬了，我每年清明節都給你娘上墳燒紙錢，待她不薄啊。你是鄉親找了十天半月沒有找到屍體，你才變成了孤魂野鬼。”

當時，被日本鬼子強暴時，晚秋妹子就以為也會像娘一樣地成為刺刀下的鬼，忍住疼痛沒敢叫喊，甚或害怕得一直不敢睜眼睛。直到沒了動靜，她睜眼一看，發現鬼子倒在柴草堆上打盹了。她不是求生本能的驅使，而是不甘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才立馬振作精神，趁著日本鬼子呼呼而睡放鬆警惕時，她就像高坡上倒淤泥一般的卷縮著身子朝山下滾去。艱難地滾呀滾，估摸著鬼子發現不到時，她才站起身子，一路穿草叢、鑽荊棘，直奔寨口的小型水庫而去。

她沒了活下去的勇氣，相依為命的唯一娘親都命喪鬼子的刺刀之下；她沒得活在世上的顏面，才17歲的黃花閨女就被3名鬼子輪番糟踏，還不被人笑話一輩子啊？家中僅她一人，她已毫無牽掛，只有一死才能洗刷自己的清白，寨口的水庫便是她的歸宿。

大門口前，文奶奶與晚秋妹子僵持了一些時間後，老人家摸把額頭，大哈幾口氣，壯起膽子說：“晚秋妹子，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但有個事我得告訴你。當時鄉親找你時，在水庫邊發現了你的一雙鞋，就趕緊用拉網往水裏網，結果沒網上你，倒是網上了一名日本鬼子的屍體。”

晚秋妹子怎麼也不會忘記當時驚險的一幕。當她抱定投水輕生的決心，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往水庫趕去。走上水庫大壩，她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腳，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她回過頭來一瞧，嚇了個半死，因為她模糊地看到一個躺著的日本鬼子。鬼子一動不動，嘴裏發出輕微的叫聲：“救，救，救……”晚秋妹子起身用腳踢了踢鬼子，見沒有絲毫動靜，才猜定鬼子不行了。其實，這是鬼子重病突發，生命垂危。他的兩個同伴嫌帶上麻煩，才不管不顧地扔下他，讓其自生自滅。好你個日本鬼子，你也有囂張不起來的時候啊！晚秋妹子這時想到鬼子欠下她母女的血債，心中頓時燃起了復仇之火。她也不管鬼子是否聽得懂她的話，開口質問道：“誰讓你刺殺了我娘？誰讓你殘害了我？你現在爬不起來了是吧，我就讓你血債血償！”這還真是老天有眼，給了晚秋妹子一個報仇雪恨的好機會。晚秋妹子沒有放棄，而是橫下心來要送鬼子上西天，縱使趁其之危下殺手，也是鬼子應得的報應。晚秋妹子壯了壯膽量，渾身增添了力量，她把鬼子像拉死豬一樣的拉著走，來至大壩內裏邊沿，重重一腳踢將下去，踢得鬼子像滾石頭一樣呼呼啦啦往下滾，直至撲嗵一聲，結束了鬼子罪惡的一生。

報了仇，雪了恨，晚秋妹子當即改變了主意：我不能死啊，我還有能力殺鬼子，我要替萬千的死難同胞報仇。

文奶奶這時點著油燈過來，拿著往晚秋妹子臉前照了又照，才說：“看來，你真沒死，你是個活生生的晚秋妹子。”

晚秋妹子這才一頭撲進文奶奶的懷裏，嚎啕大哭：“我娘死的好慘，我命好苦啊，我恨死了日本鬼子！”

晚秋妹子在水庫大壩上弄死日本鬼子後，也就遠走異地他鄉，鐵著心地要殺日本鬼子。可她沒麼子大本事，咋殺日本鬼子呢？她想到日本鬼子喜歡花姑娘的嗜好，便拿定主意進城去妓院混，萬一有鬼子來買春，她就殺掉鬼子。儘管這是昏招，卻還好使管用。她皮笑肉不笑地接待日本鬼子兵，與其雲雨一番讓其沒了戒心，再後就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菜刀，像宰雞一樣地一刀抹斷鬼子的喉嚨，使鬼子來不及叫喊就一命嗚呼，躺倒在血泊中。晚秋妹子每次殺了鬼子，就片刻不停地趕緊逃跑，再逃到另一個城裏去妓院當妓女，尋找殺掉日本鬼子的機會。

“晚秋妹子，你外出這幾年，都做了什麼呀？”她回答文奶奶：“做苦力養活自己唄。不過，尋找機會殺了四個日本鬼子兵。”“喲，晚秋妹子都成了殺鬼子的大英雄，我明天就去告訴鄉親，那大家呀，就會對你另眼相看。”“不不不，文奶奶，我的身子被日本鬼子糟蹋過，我的身子髒，鄉親們對我有看法，我不怨。我只想麻煩奶奶您明天帶我上山去給我娘上墳燒紙錢磕響頭。往後我會年年來祭拜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次日一早，文奶奶就領著晚秋妹子趕去她娘的墳頭。晚秋早已是個淚人，文奶奶邊焚香燭燒紙錢，邊哭腔哭調地訴明道：“小嬸啊，今天是民國37年(即1948年)的清明節後一天，你女兒晚秋妹子活著回來了，特地給你上墳祭拜，你就顯靈保佑她，讓她找個好男人嫁了，慢慢過上好日子。”

晚秋妹子除了叩拜磕頭就是嚎啕大哭，以至滿肚子的話兒都說不出來。陪著的文奶奶也不停地抹眼淚。

一陣風兒刮，一陣雲兒飄，頃刻的天兒特明亮，接著淅淅瀝瀝下起大雨來。文奶奶拽起晚秋妹子：“妹子，我們走吧，老天爺也陪著你落淚啦。”

◆殺興正起
大晌午，山寨人本該在家吃午飯，卻被寨坪裏一陣打殺之聲的驚擾，都紛紛趕來勸架。

“阿東，快把砍刀放下。”“阿西，你把手裏的棍棒丟掉。”“虧你兩個都是練家子，難道師傅教你們動不動就起殺心，大打出手麼？”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沒有作用，只見阿東怒目圓睜，舉刀立威：“阿西這混蛋，昨晚趁我不在家，強行把我老婆睡了，我不給他點顏色看還算什麼男人？”阿西耍起棍棒的呼呼生風，爭辯著說：“我昨晚喝醉了酒，稀裏糊塗踢開了阿東家的門，不明不白調戲了他的老婆。我清醒過來已認錯，表示願意賠償，可他阿東還不饒我，約我非打鬥一場不可。”

“看刀。”阿東話落刀起，眼看就要砍到阿西的胳膊，不料阿西棍棒一挑，“當”的一聲，挑得阿東連連倒退。阿東穩住陣腳，發力再次沖向阿西，他橫砍豎剁，左殺右刺，逼得阿西疲於招架。阿西說：“阿東，我自知理虧，不會發力攻擊你，但你要得理饒人，莫逼得我使出渾身招數，到時打得兩敗俱傷。”

在場的鄉親聽得阿西這麼一說，稍微放寬了心，至少不會打出人命案，無非就是出口惡氣。大家很清楚，阿西的功力在阿東之上，只要阿西不下重手，阿東是不會有危險的。同樣，阿西頂得住阿東的猛攻，自然也不會發生意外。但是，阿東會放下屠刀嗎？人要面子樹要皮，連戴上綠帽子的事兒都公之於眾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至少得打出一肚窩囊氣。

突然間，下寨的一位小夥子匆匆跑來報信說：“快，日本鬼子進寨了，趕緊躲起來。”鄉親們聽見，一窩蜂似地四處散去，就近躲進山林裏而不見蹤影。唯獨阿東阿西不聽人勸，仍像鬥紅了眼的牯牛不散架，非要鬥個你輸我贏不可。

四個日本鬼子荷槍踏進寨坪，看到兩名漢子舞刀使棍的打打殺殺，不由得哈哈大笑，心下樂了，頓時有了看熱鬧的興致，便將槍往一處架著，一邊看著場上的打鬥，一邊拍響著巴掌，嘴裏還發出哇哇的喊叫。

或許阿東阿西受鬼子嘲笑的刺激而轉移了心中的怒火怨氣，且心往一處想了：我倆私事甚小，這家國仇恨事大，同仇敵愾殺敵才對。因而二人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互使眼色，自此就像練武一般的將刀棍耍得有板有眼，刀砍棍挑，棍打刀頂，揮刀之處閃出道道寒光，舞棍時呼呼生風，令人看得眼花繚亂。漸漸打到鬼子跟前處，叫鬼子已是看得入神。就在鬼子看得不眨眼的當口，阿東朝阿西一眨眼，說時遲，那時快，二人揮刀使棍朝兩名鬼子打去，一招致命，送兩名鬼子上了西天。另外兩名鬼子見勢不妙，忙著跑去取槍。阿西縱身一躍，橫棍擋住了鬼子的去路：“哪里走，看打！”手起棍落，打得鬼子在地上直打滾。另一個鬼子更沒討得便宜，被阿東背後狠狠的一刀劈開了半邊腦殼，撲通一聲倒在血泊中。

四個日本鬼子全死了。躲在山坡樹林裏的鄉親瞧見後，趕緊跑下來，豎起大拇指，稱讚阿東阿西的英勇殺敵。“這就對了，學武殺敵，才是英雄好漢。”

寨坪裏的阿東阿西，盤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氣，還各自將砍刀、木棍緊握在手中。

有鄉親擔心他們二人的私怨未解，便委婉地勸著：“你們把砍刀、棍棒都扔下唄。”阿東苦笑一聲，說：“還擔心我跟阿西打鬥是不？放心，我們不會打了。”“那就放下兇器唄。”二人異口同聲地說：“不，還要留著殺鬼子呢。”

阿東阿西後來成了遊擊隊的鋼鐵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