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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2 | 台灣好報

幼年時光吃油渣/徐成文

幼年時光吃油渣/徐成文

徐成文

歲月在高速路上奔跑,我在新時代裏追趕。與一輛列車同步,拋棄身後的許多,眺望遠方詩意棲息之地。而舊時光裏的那些閃光點,依然如昨,照亮我璀璨的記憶天幕。

比如幼年時光吃油渣。

與命運一道,降臨於某山區貧瘠的一灣水塘旁。日子晦澀多餘亮光。貧寒讓我的胃始終叫喊不止。油水,是我們那個年代響亮的“明星”。常常羡慕,某某家又在打牙祭(吃肉),口水順嘴角而流淌,越過下頜,抵到幻想。

沒有豬肉入胃,那就吃油渣吧。於是,每逢母親做飯,我便自告奮勇地在灶膛邊,添柴加火。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的目光穿越濃濃的柴煙,定格在鐵鍋裏。豬油在滾燙的鐵鍋裏發出悅耳的“吱吱”聲,胃裏發出一種強大的驅動力,我逃離灶膛邊,飛一般的速度到達母親身邊,守望著油渣上岸。當鐵鏟與鐵鍋親吻多次後,母親手巧地將油渣撈起置於灶台面。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著油渣直接入嘴。母親順勢鐵鏟敲過來——餓死鬼變的,不怕燙著!在誘惑極大的油渣面前,“燙”是一個柔軟的動詞——我怕等油渣冷卻了,家裏的其他兄弟姊妹與我分享。

山區裏,農民期望一年的收成,除了莊稼還有圈養的豬兒。改革,似一把利劍,削去貧窮,帶來富裕。土地承包後,勤快加汗水的滋潤,地裏的莊稼瘋狂地收穫。糧食有了,豬兒也就膘肥體壯。臘月剛進入山區,殺豬匠被人們恭敬起來。東家三頭豬,西家四頭豬,忙得不亦樂乎。一陣熱氣騰騰,過年豬就安靜地躺在案板上。殺豬匠鋒利的尖刀,穿梭在肥豬的肋骨處,一會刮起白花花的“邊油”,主人家的臉歡喜得燦爛;而大腸小腸上剔出的“角油”也讓農人喜笑顏開。手巧的農婦,將“邊油”“角油”撒上鹽巴,分別用稻草捆紮成長條形,懸掛在灶膛之上,與那些大小各異的臘肉相互擁擠,形成農家臘月一道亮麗的風景。

時間在濃煙裏熏烤。豬油與臘肉在時光裏蒸發水分,原本鬆散的豬油,得以凝固。陽春三月,是農人過荒月的日子,家裏的糧倉漸次現底。繁重的農活,讓農人的胃口舒張開來,需要有油水來彌補糧食的缺少。男人搭上木梯,取下長條形豬油捆,從尾端開始,割下一段豬油,再切成拇指大的顆粒放置於油罐裏。炒菜或者下麵條,用筷子夾起幾顆,扔在火紅的鐵鍋裏,用鐵鏟擠壓豬油——油存鍋底,油渣撈起。似我一般饑渴的孩子,早已窺視油渣許久。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幸運讓我成為了父母的么兒。封建思想彌漫的農村,我所受的優待自然多於姐姐和妹妹。每次油渣出現之前,我早已守望著灶台,而姐姐妹妹或許是女孩子的緣故,總是不見蹤跡。我肆無忌憚地享受著油渣的美味。那次父親從公社開會回來,給我的見面禮是幾掃帚疙瘩。正雲裏霧裏,父親則命令我跪下——他從老師那裏知曉我翹課打牌的事。我被父親罰跪到晚上時分。那晚的月光很亮,鋪張著漫進我家的灶台。寧靜的夜,我耳朵搜尋著母親鏟起油渣的悅耳聲。我是“戴罪”之人,不敢前去灶台抓香噴噴的油渣。那晚,姐姐妹妹剝奪了我的油渣專享。父親放出話來,每晚他要檢查我的作業,如果“優秀”便可以享受油渣。為了油渣,我一改往昔的懶惰及不認真,專心、刻苦,每天都能獲得父親的贊許,享受油渣的美味。

物極必反。我的肚子刀絞一般疼痛。床成了我翻滾的場所。慘烈的叫喊驚擾了酣然入夢的父母。父親背著我,母親打著火把照路。呻吟聲和著迎面的寒風聲,還有父親的喘息聲,混雜在靜謐的黑夜。沒有睡覺的誰家的土狗,在空曠的鄉村,把稀落的犬吠跌落。快腳的父親,顧不上停息,直抵赤腳醫生的家門。赤腳醫生是個高而瘦弱的老者。當他乾癟的手掌在我肚子遊走一圈之後,說是我好久沒有吃打蛔蟲的藥了。肚裏的蛔蟲在翻江倒海,才讓我如此疼痛。赤腳醫生順便問了我的生活情況,得知我們幾乎天天吃油渣,他警告我:以後少吃油渣,多了會招引蛔蟲。赤腳醫生拿出打蛔蟲的藥讓我立馬吃下。我們當地稱這種藥為“寶塔糖”,其形狀酷似寶塔。寶塔糖舔咪咪,我像咀嚼水果糖一樣愉悅。一場大睡之後,我的肚子不再疼痛,但是茅廁裏排出了幾條嚇人的蛔蟲。我只好忍痛割愛,視油渣為鬼神,不敢親近。

闊別了鄉村的油渣,我以且行且慢的腳步,打量城市的高樓大廈。民以食為天。時不時也人模狗樣地踱進飯店酒店享受一番美味。在大餐館吃飯,除了可口的飯菜和洋酒,更有美如天仙的服務員在你眼前晃動。飯菜可品,秀色可餐。一結賬,數字嚇唬人,原來秀色也是收費的。久在外面用餐,各種轉基因或者速成食物進入囊中,倒有幾分懷念兒時的油渣。

於是,載著春風伴著豔陽驅車朝著老家的方向飛馳。年邁的母親,孤零零一人,每日的三餐,依然在早已黯淡的灶台上完成。我們來燉臘豬腳吧,母親徵求的目光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機,但很慈祥。媽,還是用豬油下麵條吧。母親拿出光澤消逝的油罐,顫動著右手夾起很多豬油粒。母親說,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是吃麵條也要油多。豬油多,油渣也就豐富。母親小心翼翼把油渣盛在盤裏,端到我面前,小時候你不是最愛吃油渣麼,今天就吃個夠吧。我用筷子夾了一小點,感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個味道。妻子端過去,拌上足以提味的作料,但我依然沒有胃口。我知道,油渣還是原來的油渣,只是我的胃在大魚大肉的誘惑下,早已嫌貧愛富,土裏土氣的幼時油渣,登不了城裏盛滿大魚大肉的桌面。

生活就是這樣,驚險前行,而後在適應中尋找下一個不適應,就如幼時油渣再無法挑逗我的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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