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是藏民心中的聖潔風景/許文舟
許文舟
當我的生活趨於慣性,日子陷入瑣碎,突然就想再進西藏了。是的,十年裏六次進藏,每次都能讓我能快速地從生活賜與的痛苦中抽離、緩解、開始堅強起來。幾萬公里的披星戴月,幾十個月的跋山涉水,最後留在記憶深處的只有一抹潔白。從第一條雪白的哈達,到第一座邂逅的冰川,再到緩乏解渴的一碗碗潔白的牛奶,都是白色,銘刻成我西藏之行的底襯。
西藏的白在夢裏。到西藏,愛雪山的人當然不少,喜歡冰川的人也很多,每座雪山都有寄託與賦予。波密的三月,每一座山,蔥倩、蓊鬱而豐榮。這是波密有別於其他藏地的獨特之處。而桃花之上的冰川靜默著,貌似巋然不動,實際時刻在增減。增厚或變薄,消融與堆積,循環往復,潔白始終是它的底氣。然後才映襯了桃花的紅、江水的藍,霓虹的七彩。
事實上,西藏的藏族同胞與白作為神魂層面的意念交換,且以行動代替著交流的語言。嚮往西藏的人很多,最終能到雪域山河的人卻很少,想起倉央嘉措有一首詩寫道:“這佛光閃閃的高原,三步兩步便是天堂,卻扔有那麼多人,因心事過重而走不動。”雪是神物、靈物,在我生活的南方小城,幾近六十歲的人,見過雪落不過一二場次,但行走在西藏的雪山下,猛然驚覺,我與潔白的雪早已相通,仿佛那聖潔的白始終連接著那些遠去場景、情狀,甚至毫無來由的淡淡憂戚。
我想起走出貢嘎機場,迎接我的是一條潔白的哈達,慰籍我“高反”的是一杯雪白的牛奶,填充我饑餓的是一把大雪與青稞面。人到六十,仍然為生活諸多方面勞心傷神,突然有一天就想到了雪峰,就停下了尚為生活奔波的雙腿,從而轉向一次又一次的西藏之行。就是疫情肆虐時也不曾中斷,被留置在索縣某醫療隔離點,就是眼前雪意洶湧的山峰,陪我渡過了三天兩夜的痛苦煎熬。我看見了雪峰映襯下的桃花,既能看到仙境的光鮮,也能窺見俗世的繁華,在亦仙亦俗的村寨裏,有雜亂的生活場景。衛健委通知可以走人,我又回到那窗前,以此方式向一座雪峰告別,也就在那一刻,我對雪峰肅然起敬。
到那曲的當晚,恰逢農曆大年初一。一大早,人們都用攙了牛奶的水洗臉,這種水稱白水(曲尕魯),據說歲首元旦用白水洗臉,可望一年得好運。對於白色的尊崇,從藏族女子出嫁時的情狀,也可見一斑。可以沒有豪車相迎,但新娘的坐騎必是白色的乘馬。就是戀愛中的男女,也必須選擇白色的帳篷相約。在我俗常的認知中,辦事如遇落雪,則會認為是不吉祥,但在藏民心中,山野披銀掛素,則被認為是美滿幸福的徵兆。白色的羊毛被視為吉祥之物,喜慶婚筵務必拴在壺把和禮品上。所以,來到西藏,你可以有獵奇的心,但絕對得懷揣敬重,潔白不僅是一種顏色,它蘊含著一種難於隨便涉足的深邃。
到西藏看的第一座冰川是米堆冰川。米堆冰川位於波密縣玉普鄉境內,距縣城103公里,醒目的標識一下便吸引了我,往左一轉,就踏上了去米堆冰川的路。米堆冰川由無數條冰瀑匯流而成,每條瀑布高800米、寬1000米,兩條瀑布之間還分佈著原始森林。要與冰川近距離接觸,就得徒步走進茫茫林海。抬頭,一條巨大的冰瀑布跌落入米堆河源頭的冰盆地中,巨大落差,讓人感到震驚。讓我更震驚的是,到冰川的路上,每隔一小段便有藏民用石頭堆起來的瑪尼堆,像是路標,又仿佛是一次次小小的道場,從中可以領略到藏民對冰川的虔誠,而每一堆瑪尼堆上,都有潔白的哈達,冰川與哈達相互映照,這是白色崇拜旋律,讓每一位朝拜冰川的人無比動容。“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離開冰川前往波密時,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緊跟我們的步伐,一直落到投宿的小鎮,江洋才讓一家已燃起爐火,潔白的雪花讓一家人仿佛提前過起了藏曆新年。
江洋才讓不僅詩寫得好,攝影也搞出了不菲的成績。這個土生土長的藏族朋友,總是陷在白色的創作境界。詩歌的激情與鏡頭下的冰川,貌似水火不融,但他的創作始終在兩重天裏遊刃有餘。江洋才讓悉知的米堆冰川,讓他在此尋找到了創作的富礦。冰川下常常溪流瀠繞,一旦遭逢凹地,便有清曠與幽寂的湖。此旋,白色的煙嵐彌漫著帕隆藏布大峽谷,我聽見大雪封實的水面,有斷裂的聲線。在來古冰川,我遇到一位上海的畫家,據說已連續五年來這裏看冰川,拈毫著色,施諸丹青,而每一次回到上海,又覺得畫得失魂落魄,好像“在場”時,他畫的冰川,才有氣韻。我站在畫家身後,粗重的線條,尖硬的棱角,沉著的筆致下,冰川成了饒具象征寓意的靈座,原始而古樸,看來,以萬年計的堆疊,覆蓋了多少仙蹤。白色是畫卷最初的視覺衝擊,畫家說,只有這樣的表現,才對得起自己對這片土地的熱愛。畫家的愛人是林芝當地有藏族同胞,一次采風,這位叫擁宗的藏族女孩便被畫家表現雪域高原的畫面陶醉。
其實,對於白色,藏族同胞的崇拜是多方面的,高高在上的王與黎明百姓,一樣有白色的情結。藏族史詩《格薩爾王傳》裏的格薩爾王,頭戴雪白的兜鍪,身著白色的鎧甲,對尊者設白墊,在奪得某一城池後插上白色旗幟。有關文獻記載:原始苯教徒穿白色禪裙,戴白色綴青邊的被稱為白頂盛冠的高帽。噶舉派的創始人瑪爾巴、米拉日巴等高僧修法時,都穿白顏色的袈裟或衫裙。佛教金剛神舞裏的白神,白衣白袍,白麵具,象徵白天、光明。仁慈的女神像多塗白顏色。有時善法也稱“白法”等等。祭祀“拉蔔則”(山神)插箭時,要在箭杆上系一束雪白的羊毛。田邊地頭供奉三塊大白石,旁邊放許多小白石;屋頂的四角及門頭亦置大小不等的白石。江洋才讓說,白色於藏族同胞來說,是一個永遠的迷,書上的解說肯定不能窮盡與透徹。我覺得也是,與內地漢人心儀的紅色極具反差,很難理解其崇拜的奧義,但當我看見手捧一朵晶瑩的雪花的藏族少女,當我面對雪冰下麵那一塊塊鏤刻著經文的石頭,我就知道,在藏族同胞心中,白色的聖潔無法替代。
桃花源裏冰與雪,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寂廖展臺,而是活動紛呈的節日。每年三至四月,波密縣都會為一朵桃花舉行諸多活動。我見過一場藏族少女們手繪桃花活動,那真是一場聲勢活大的集體描摹,在肅靜裏,丹顏落紙,馬上暈染開來,立體出桃花的脈絡;微風輕拂,再讓畫畫的少女們搖變為一朵朵綻開的桃花。而一棵棵桃花樹下的許願,同樣是在虔誠的心境裏,在桃花的容顏中埋藏下來年才能開啟的秘密。人們在桃源裏徜徉、徘徊抑或冥思,從煙薰火燎的生活裏置身仙境般的桃花源,漸漸平靜的心再被灼灼桃花引燃。由一朵雪花作“路引”,帶來了客源、商機以及發展的後勁。簽約數倍增,訂單量上漲,都是冰雪與桃花引領下的傑作。
藏族同胞如此注重白色,而且把它同高尚、純潔、光明、善良、真誠等觀念緊密相連,究其淵源,除了浩如煙海的神話故事和宗教信仰的推波助瀾作用外,自然昭示也是一個重要原由。那白雲、雪峰、羊群以及賴以生存的奶汁,都在藏族群眾的心靈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使他們由衷地崇尚大自然賦予的白色之美。藏族對自己居住的地方自豪地稱作“卡哇堅”,即“雪域”。雪,作為最突出的自然物伴隨藏人的一生,凡與“白”、“雪”有關聯的神山聖水,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都是體貼萬民,拯救民眾於苦難中的“神”。
我只能以淺近的語言,記錄、摹寫、謄抄、鏤刻西藏的白,古老與年輕,靜謐與誘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似是以此話,方能替我揭開與白色的際遇。而我每一天除了在附近胡亂地跑,就去遇見雪山,遇見聖潔的白色,儘管很多時候只能遠眺或仰望。有一天,看到來自成都的茶藝師馮某,租人幫她帶了編鐘與箜篌,陳茶與老物,說是在雪峰下喝茶,其實是完成不同流俗的寺雪域高原的祭祀與拜謁。知道我來自雲南,也是神使鬼差地受了一朵雪花的誘惑,才捨下繞膝的孫與糾纏不清的還貸,於是便會我再開湯一泡雅安白茶。馮某說,開始她也不喜歡茶,“哪個年輕人天生就喜歡茶呢,還不是被生活折騰得四仰八叉,才想到學一技傍身的”。進藏的頭天,我左右為難地選擇,最終覺得白茶適合,與自己一路進藏,陪自己也陪一路遇見的諸神。
白色被神聖化了,白色被視為神靈的標誌,具有奇異的神力。後來,由於多種因素,才逐步演化成為“美”、“善”、吉祥如意、順達美滿的象徵。(圖:許文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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