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一只腳魚／唐勝一

唐勝一

正月初六晚，華燈初上時，細雨飄灑，寒風勁吹。朱舍出了家門，按約定的街巷處，佇立風雨中等啊等，兩眼望穿地等來牛副縣長叫人送來的回禮，那顆激動得連滾帶燙的心啊，也禁不住風吹雨淋而冷顫顫地全身抖過不停。行啊，等到了手就好。他打躬作揖，車轉身子，縮著脖子，右手提上回禮的一只腳魚，加快腳步往家趕。他人未進門就張嘴嚷嚷：“老婆，我回來了。”

老婆聽到忙出來，當瞧見他的熊樣時，也就沒好氣地數落他：“好你個死人子，你還知道回啊，客人都吃完晚餐走了，等你等了兩個多小時哪。”

“唉，我也不願等啊，又冷又餓肚子。”朱舍可憐巴巴地向老婆倒苦水，“可領導給我回贈年禮，總不能讓領導等我吧？”

朱舍說著的同時，腦海裏又浮現出年前給牛副縣長送年禮的情景。那天，牛副縣長居住的院落裏，有不少的送禮者在焦急地等待，各人心照不宣，互不搭理，四散著或站、或坐、或蹲。時不時有人拔打電話輕聲問：“縣長，你什麼時候能回……好好好，我在你家院落等著。”還有女人該是給牛副縣長的老婆打電話：“夫人嫂子在哪忙……哦，做頭髮……你先忙，我等等沒事的……”

講句大實話，給領導送禮並非易事一樁。單說這等待的過程就是一種煎熬。瞧瞧各人的面部表情，誰不是等的心浮氣躁？誰不是等的稍刻就要看眼時間？朱舍不知比他早來的送禮者究竟等了多長時間，但非常清楚自己已是整整等了4個小時還多一刻。當他將一對飛天茅臺酒和四條和天下香煙送進牛副縣長的家時，便如釋重負，長長噓出一口氣，其心情如長長黑夜看見了黎明前的曙光，隨後幻想出牛副縣長將給予他的“回報”。

朱舍並不巴望牛副縣長回年禮。但是，領導真給他回了年禮，他倒受寵若驚啦。他回到家裏，忙將如獲至寶的那只腳魚朝老婆遞去。哪料老婆沒被感動，而是滿臉陰霾的不高興，除了沒有伸手來接外，還不滿地嘟嚕：“就一只腳魚啊？”

“一只腳魚還不夠嗎？”朱舍反問一句，接著數落著老婆，“你也真是，領導能回禮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何況還是只腳魚。我猜這絕對是一只正兒八經的野生腳魚，價值蠻高呢。你還想要領導送你多少禮物啊？”

老婆依舊不以為然，瞪眼朱舍說：“你還稀罕一只腳魚嗎？我娘家每年送給的腳魚，不是都讓你吃膩了口麼？”

這是事實。朱舍無奈點頭承認：“老婆講的沒錯，岳父家是沒少給我家送腳魚。可那都是他家養殖的，再多也比不了牛副縣長送給我的這只正宗野生腳魚吧？”

老婆被問得啞口無言，慢騰騰地接過腳魚說：“好好好，這只腳魚珍貴，我現在就去宰了燉湯給你補身子。”

老婆隨便的一說，倒使朱舍受到啟發，立馬有了主意。他說：“老婆，把腳魚先給我，暫時不能宰了它。”他說著的同時將手伸向老婆，要回了腳魚，再跟老婆講：“你父母吧，對我家確實很好，我心知肚明。一直來，我愁著沒有好禮物相送，這下有了，就是把這只難得的腳魚送過去。”

老婆沒領情，反倒開口數落：“好你個阿舍，你腦殼有毛病是不？明知道我娘家養了多年的腳魚，不稀罕腳魚，你卻偏偏要送這腳魚，安的什麼心啊？”

朱舍告訴老婆：“沒錯，岳父母是不在乎一只普普通通的腳魚。但是，這是一只野生腳魚啊，他們恐怕幾十年來都捨不得花大錢買一只吃吧？”

就這麼幾句話，把老婆說的心服口服，無言以對。老婆細想還真是這個理呢，也就只能默認了。

朱舍帶著老婆，提上牛副縣長回贈的那只腳魚去了岳父母的家。他一進門，就向岳父作解釋:“爸，這是縣領導送我的一只正宗野生腳魚，我們捨不得吃，特地送來孝敬你二老。”

岳父感動得忙不迭地接過。然而經過細細察看後，老人家卻皺起了眉頭：“小舍啊，這只腳魚不是你買的吧？恕我直言，還真不是野生腳魚，越看越覺得是養殖的。”

“不。”朱舍辯說，“爸，你老看看這只腳魚的區別吧，這尾巴兩旁的裙邊都被鐵釵子釵出了兩道傷口呢，應該是鄉下專捕腳魚的人從野外捕捉到的。”

岳父堅定地告訴他：“問題就出在這兩道傷口上。”

岳父沒有多費口舌，乾脆拿來一個撈魚網，領著朱舍來到屋後的一處水泥池子邊，從水池裏網上五六只腳魚給朱舍看，用手指點著說：“阿舍，你看啊，我這些待售的腳魚，每只的尾部裙邊，都按要貨販子的要求，用刀子戳了兩道傷口呢，跟你那只腳魚一模一樣。”

朱舍驚鄂得愣了神。稍刻，他便問：“爸，你都這樣賣過幾批腳魚了？”

“豈止幾批？而是幾年都這樣賣的。”岳父告訴說，“魚販子也承認，這般將腳魚釵兩道傷口，還是比較好唬弄城裏人的，讓城裏人還真以為是捕捉的野生腳魚呢。”

朱舍細細一想，明白了，送給岳父家的這只腳魚，原來是由魚販子從岳父的腳魚養殖場販賣到集貿市場，再由集貿市場攤位經營者賣給送年禮的城裏人，買者從而當作特殊年禮送給牛副縣長。而牛副縣長可能因物資太豐富，又將這只腳魚恰好送給了我，我再送給岳父家，才讓這只腳魚兜了個大圈子又回到了岳父的養殖場。

奇了，本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這只腳魚應當成為春節餐桌上的佳餚，卻又陰差陽錯地游回了養殖場。朱舍的岳父沒有動它，將它放入了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