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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9 | 台灣好報

門中身,關中魂/甘霖

門中身,關中魂/甘霖

——鑽集村小記

甘霖

在禮泉縣東升社區,藏著一個連鉛字都要打滑的村莊——鑽集村。那個“鑽”字原本是“門”字裏框著個“身”字的古漢字,它像一枚生銹的鎖鑰,卡住了所有印刷廠的鉛盤和打字軟體,以至於禮泉地圖和政府公文裏很難出現這樣一個村名(當年製作村民身份證時,難壞了打字員,所有村民的住址欄,均成了令人哭笑不得的“門集村”)。村民們說:那個稀罕的漢字,活脫脫是咱關中漢子佝腰扶犁的剪影,可任憑我們翻爛字典,也尋不見這個在古籍裏躺了千年的舊符。直到有一天,省城一位書法家懸腕為村邊一座造型門題寫村名時,墨汁在宣紙上洇開的瞬間,人們突然明白——這個消失的漢字,原是黃土塬寫給光陰的情書。

兒時老村,半截晚清遺留的夯土城牆,圈著兩條長巷,黃土街道上疊著張王袁三姓人家的腳印。往往張家、袁家的攪團香剛漫過巷口,王家的辣子罐就嗆醒了南牆根的日頭。七十六戶茅簷下,最金貴的是村十字的議事場:三個生產隊的牛圈在此晾曬幹土,卻晾出了十裏八鄉最燙嘴的新聞。最熱鬧的飯時,男人們捧著耀州窯粗瓷老碗蹲樹蔭、坐碾盤,碗底汪著的油潑辣子,比正月裏的紅燈籠還要亮堂。

那年二隊棉花豐收,公社獎勵隊長外出旅遊,他從上海灘捎回半瓶雪花膏,端著飯碗在老槐樹下比劃:“我地冷慫,上海的高樓戳破天,那個黃浦江比咱東壕澇池大一萬倍!”唾沫星子濺進大碗公,惹得三隊後生直嚷想給南坡修水庫。飼養室的三伯父,把隊長給的上海餅乾掰碎了泡進包穀糝,咂著嘴說:“甜得涔牙,還不如辣子夾饃舒坦。”

最難堪的是每年春荒時節,當面甕刮出刺耳鳴響,南巷突然流行廉價的玉米攪團“發發饃”。可誰家灶房飄香,總瞞不過北巷王三嬸的鼻子——她挎著笸籮挨門送鞋樣,偏就能聞出西頭張八家因人多勞少,食糧稍寬而悄悄做澆湯烙面(那年月,生產隊按人分口糧,孩子多的人家會佔便宜)。借糧的漢子夾著麻布袋子低頭疾走,失了色的褲子上“日本”二字在屁股後頭忽隱忽現。那可是他媳婦用日本尿素袋,經過染煮後一針一線的傑作,雖然針腳比麥壟還齊整,就是經不住風吹日頭曬。

最熱鬧的時刻是誰家得了個牛牛娃,門口“燒娃”的火光亮了半個村。往往主家拿出兩毛錢一盒的寶成煙是鎮不住場——後生們嚷著要卸門板添柴火,嚇得娃他爺摸出壓箱底的太白酒。當笑聲鬧聲伴著火光舔過半截老城牆時,恍惚照見了當年村子老廟“爭山會”的熱鬧:據說範寨廟會為搶頭香,本村外甥和鄰村的舅舅爭得你死我活,第二日外甥提著油餅賠罪,被舅舅拍了一板磚。這樣的軼聞趣事,倒讓四鄰八鄉都記住了這個“門裏藏著硬身板”的村子。

要說最鮮亮的風景,還數村裏一幫精壯小夥。他們農活出類拔萃,打籃球也威震四方,拿過大獎。每次比賽歸來,走在村道上故意把銅哨吹得山響,驚起城牆上打盹的野鴿子。輸球的西皋村後生不服:“神氣啥?你們村名還在字典外頭流浪呢!”領隊的王家大哥把冠軍獎狀抖得嘩啦響:“能打贏籃球賽的村子,不需要鉛字承認!”

如今站在新修的水泥街道回望,老城牆早已無蹤無影,飼養室舊址上新住戶的小洋房充盈著歡快的笑語。村子已經膨脹豐滿得看不出老影子,一條寬闊的東興大道穿村而過,實現了集約化管理的村野農田,到處飄蕩著花果蔬菜的甜香。偶有郊遊的小姐姐,驚喜高喊:“這就是傳說中的門身村!”我突然慶倖那個古老的文字沒被收進現代字典——當所有村莊都變成印刷體,我們仍能用不滅的記憶、稀罕的字元和發黃的家譜,守護著未被馴化的鄉愁。每每當煙霞漫過花果地時,我仿佛又聽見南巷大槐樹下老碗會的熱鬧。五十多年前飯場上被村民們掰開分食的那一根黃瓜,五十年後仍在不同大碗公裏淌著汁水;當年嚇退南坡“太陽溝”餓狼的銅臉盆,正在農家樂牆上鏽成文物。只有埋在村民心裏那個古字愈發清晰——門框裏一個躬身,多像父輩們在田野躬耕的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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