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 水（外二篇）／唐勝一

唐勝一

去年臘月，一場大雪將旮旯村寨裝點得銀裝素裹，宛如童話世界。村尾的六爺裹著厚重的棉衣，冷得直打哆嗦，仍從村口挑著一擔井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

柳大娘路上碰到見狀，滿臉疑惑地上前問道：“六爺，家裏有自來水，您咋還去挑井水啊？”六爺停下腳步，喘著粗氣說：“唉，我家斷水了。”“那您給鄉里水廠打電話了嗎？”“打了，水廠說馬上派人來。”六爺話音剛落，腳下一滑，整個人連同水桶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柳大娘趕忙上前，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六爺扶回了家。

水廠維修人員迅速趕到，一番排查後，發現通往六爺家的支水管在一處菜地被挖斷，自來水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經過一番調查，原來是賴四幹的好事。水廠對賴四作出了賠償自來水損失的處罰，並將結果告知了六爺。

六爺一邊哎喲哎喲地揉著腰上的傷，一邊無奈地搖頭：“這賴四啊，是故意報復我呢。初秋裏，我倆吵架，我不該牽牛踩了他家的禾苗啊。”

偏遠的旮旯山寨鄉親，過去一直靠井水生活，吃水極為不便。直到去年年初，鄉里自行建起了自來水廠，終於圓了鄉親的“自來水夢”。

“用自來水可方便啦，一擰開開關就有水。”

“尤其是澆菜園，接上膠管就能澆，一噸水才兩塊錢，划算得很。”

這些話被承包了兩口大水塘的李無聽在耳裏，記在了心上。去年秋季，天干物燥，魚塘裏的水少得可憐，魚兒都快缺氧上岸了。李無靈機一動，打起了自來水的主意。他拿著鋤頭，偷偷挖出主水管，砸開管道，自來水瞬間湧入水塘。魚兒歡快地遊動起來，可鄉親們卻遭殃了，近百戶人家斷了自來水。

水廠查明真相後，李無的行為激起了公憤。鄉親們紛紛指責，有人甚至氣得要動手：“你只顧自己養魚，不管大家用水，咋這麼自私呢！要不要大家打出你一肚子蠢氣啊？”

偏遠山寨,路順了，水通了，鄉村的發展隨之日新月異。房地產開發商瞅准商機，在集貿市場旁建起了一棟商宅樓，迎來了200多戶業主。這商宅樓與普通自建樓房不同，配備了完善的污水處理排放系統和消防設備，安全更有保障。

前不久的一場意外，打破了這裏的平靜。一戶人家突然起火，大火熊熊燃燒，濃煙滾滾升騰，火焰迅速向鄰居家蔓延。業主們急忙行動起來，發現僅靠自來水龍頭接水根本不夠，便沖向樓梯間，取出消防箱裏的水帶水槍，擰開閥門，卻不見一滴水。大家急得團團轉，有人跳著腳大罵：“誰這麼缺德，把水給斷了？”

罵歸罵，面對大火，大家沒有退縮，齊心協力，一桶接一桶地從水龍頭裝水，採用“人車戰術”，經過一番艱苦奮戰，終於艱難地將大火撲滅。但這場火災還是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業主們議論紛紛，憤怒不已。

房地產開發商辯解說：“我們開通了消防用水，而且通過了驗收。”

自來水廠老闆則振振有詞：“我們給開發商安裝了消防水錶，也通了水。可開發商還欠著3000元安裝費沒給，所以我們才關閉閥門，斷了水。”

消防執法部門介入調查後，依據相關法律法規，帶走了水廠法人代表。鄉里幹部嚴肅地說：“他的行為涉嫌違法，必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鄉親們得知此事，驚愕不已：“沒想到斷水這麼嚴重，還會涉嫌違法犯罪，這真是給我們上了一課啊！”

◆提 包
丁秋，不過是個股級幹部，在官場的層級裏，實在算不得什麼官。可他，卻有一只頗為“耀眼”的包包。這包包啊，並非款式有多新穎，也不見得是正宗名牌、價值昂貴，真正讓它“出名”的，是圍繞這提包發生的事兒，成了身邊人茶餘飯後的笑話。

那天，丁秋提著他的包包，與退休的乙副局長肩並肩，慢悠悠地來到院落大坪。正走著，“嘎吱”一聲，一輛小車猛地停在跟前。車門打開，三位美女身姿曼妙地下了車。丁秋眼睛一亮，瞬間認出了這幾位美女。只見他神色一變，趕忙將手中的包包塞到乙副局長手裏，還故作嗔怒地說道：“老乙，你說好了給我提包，咋還讓我自己提著呢？記住這次教訓，下次可不能這樣啊！”

事後，其中一位美女滿是疑惑地問丁秋：“你不過一個股長，怎麼能叫副局長給你提包呢？”丁秋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得意：“誰叫他要跟我一起混嘛？”

丁秋身為外勤股股長，類似的事兒可不止這一樁。那次，本局辦公室的白主任到他辦公室辦事。事兒辦完，白主任起身欲走，丁秋卻突然搶先一步出了門。緊接著，他回過頭，理所當然地吩咐道：“白主任，幫我把包提出來，順便把燈關掉，我這著急外出呢。”

白主任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等白主任關上辦公室門，提著丁秋的包包匆匆趕來時，丁秋正不緊不慢地朝著小車走去。他拉開車門，從容地鑽進駕駛室。眾目睽睽之下，白主任無奈地將包送進駕駛室。這一幕，讓丁秋好一番趾高氣昂，而白主任呢，則淪為眾人的笑柄：“你個堂堂的辦公室主任，難道還低一個股長一等麼？”

單位裏的人都不禁納悶，丁秋股長的皮包，到底是啥“寶貝”， 能讓不少人都“心甘情願”去提，而他自己似乎真沒提過幾回。難道丁秋沒有提包的習慣？當然不是！他啊，有時候甚至還搶著給人提包呢。

記得有一次上級領導來單位檢查指導工作。丁秋提著自己的包包，和同事們一起在大坪等候。遠遠地，看到領導的小車緩緩駛來，丁秋瞬間來了精神。他忙不迭地將手頭自己的提包塞給跟前的仇副股長，然後像只敏捷的兔子，屁顛屁顛地搶先迎了上去。只見他左手捂在胸前，右手迅速地給領導打開車門。領導下得車來，丁秋立馬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地要過領導的提包，乖乖地跟在領導身後，一步一趨。

目睹這一幕的同事忍不住開他玩笑：“丁股長，你這表現堪稱完美，年底提拔看來穩了啊！”丁秋聽了，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嘴上卻謙虛道：“哪里哪里，都是應該做的。”

單位裏的人看著丁秋這一系列圍繞提包的“表演”，心中各有想法。有人暗自不屑，有人覺得可笑，而丁秋，似乎沉浸在自己這獨特的“提包文化”裏，渾然不覺他人的目光。

◆玩紅包
葉主任指尖捏著那個鼓囊囊的紅包，2000元的厚度隔著信封硌得掌心發燙。文總剛才遞紅包時，其指尖在封口處輕輕叩了三下的習慣性動作，讓葉主任想起去年第一次代其送紅包的場景:那時新上任的文總把10張百元鈔推過來，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她是辦公室的，主要為我服務。”

小英那次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樣子突然閃現在眼前。她臉頰燒得通紅，看見他手裏的信封時眼裏掠過一絲驚訝。可當他遵照工會規定只留下600元，退回的400元讓文總臉色瞬間轉陰：“你這好人當得真好，我讓你送1000，你倒退回400？”文總敲著桌面的指節泛白，辦公桌上“清正廉潔”的牌匾在日光燈下晃得他眼花。

第二次是小英母親的壽宴。文總當著公司辦公室全體人員的面，把1500元錢封進牛皮紙信封當紅包，封口時特意讓膠水在眾人目光下晾了三秒。葉主任記得自己把紅包遞給小英母親時，老人家的指尖在信封上摩挲了兩下，那動作像在掂量什麼。第五天文總的電話來得猝不及防，問道：“回禮呢？”葉主任慌忙解釋抽屜裏的香煙和紅包，卻聽見電話那頭文總的歎息：“唉——，小葉啊，我做樣子給你們看的，你倒當真了？小英母親過生，用得著送麼重賀禮麼？”

今兒又要代文總給小英本人過生送賀禮，不好辦哪？此刻的葉主任，仿佛妻子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他望著鏡子裏自己發福的臉，指腹慢慢按上紅包封口，膠水痕跡果然有被揭開過的毛邊。文總辦公室保險櫃的密碼是小英生日，這是上個月替文總拿檔時偶然瞥見的。葉主任毫不猶豫地摸出錢包，抽出十張鈔票，動作輕得像在給老虎餵食般地加進紅包裏。

小英開門時眼裏閃過一絲意外。她穿了條水藍色連衣裙，頸間細鏈晃得他心頭一跳——那是去年聖誕晚會文總抽獎送的項鏈。“葉主任費心了。”她接過紅包時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過，像片羽毛掠過水面。葉主任笑笑告訴她：“我費啥心啊？這可是文總的心意嘍。”他說完，突然想起那次見小英時，她是抱著檔夾站在文總辦公室門口，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剛好落在文總辦公牆壁的“為人民服務”錦旗上。

當晚，文總的電話帶著少見的熱絡：“小葉啊，成熟多了。”背景音調裏似乎有紅酒杯輕碰的脆響，還混著小英低低的笑聲。葉主任盯著床頭妻子熟睡的側臉，想起她昨天說看見文總從小英房間出來時，眼裏閃過的那絲複雜神色。他摸出枕頭下的記賬本，在“小英生日”欄裏工工整整寫下：代墊1000元，備註欄畫了個小小的問號。

淩晨一點，葉主任還沒睡著，兩眼盯著天花板數著喜羊羊。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床頭櫃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極了文總每次遞紅包時指尖的弧度。手機突然震動，是文總發來的微信：“年底公司競聘工程師的名單，有你。”他盯著螢幕上的字，嘴角慢慢咧開，後槽牙卻硌得生疼。那行字的右下角，隱約有個紅色感嘆號，像極了紅包上的封口膠。他慶倖自已往文總送給小英生日的賀禮紅包裏加上的1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