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我夢中的爸爸／俞崇音

俞崇音

夢裏，我的爸爸還是一個高中生，青春勃發，翩翩走來。因爲父親早逝，日寇入侵，生活十分艱難。但是熱血青年，以國難為重！毅然追隨他老師的腳步，參加了常熟唐市沙家浜的江抗新四軍。因爲他是高中生，所以當上了指導員。直接受江抗總指揮任天石領導。因爲敵強我弱，所以晚上才有任務——騷擾據點裏的敵人。白天主要任務是睡覺。土地廟，老鄉家都是不錯的下榻場所。可是，正是因爲這種軍民一家，豆蔻年華的茶館老闆的女兒，開始關注我那高中生的爸爸，眼神裏的曖昧懂的人都懂，爸爸的連長兄弟也正是青春萌動的年輕人。於是三個年輕人的微妙幾乎盡人皆知。我爸爸畢竟是高中生，自小我爺爺還要他學過一些四書五經，明白禮與非禮。所以我爸爸懂得這種情況不能糾纏不清，自己還年輕，應該及時抽身，才可以有所作爲。於是讓我叔叔僱了一條小船，離開了沙家浜。

咿咿呀呀的櫓聲，還沒消散。連長就帶著一個勤務兵找上門來。沒找到我的爸爸，可是我叔叔送客的時侯發現，他們其實是帶著盒子槍來看我爸爸的，蘇州是不能呆了！母子三人商量再三，決定還是去紹興。爸爸的父親雖然因爲某些原因離家出走來到蘇州，但是紹興畢竟是根，何況是又一代人了！

來到紹興，就安排我爸爸在俞家的浙江商業銀行做會計，隨著銀行業務的擴大，我爸爸去杭州，到上海。和他同一個辦公室共事的只有4個人，除了我爸爸就是陳公博，周佛海，何希伯等各位名流。可見紹興俞家接納了我爸爸這個錢塘遊子。而當年洋學堂的高中生還不多，同樣的“大”字輩，紹興長大的年輕子弟，正在各種培養，沒人要當會計。所以，請一個外姓人擔任會計，不如讓我爸爸負責。反正股本在他們手裏。不得不佩服俞家的掌門人處事水準之高。親疏內外，何其得當！

不只是工作，就是婚姻大事俞家也有安排。讓他和後來做總理的周xx的表妹王小姐開始接觸瞭解。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眼看著要進入下一個節目。傳來了顧順章叛變遭到滅門的消息。這個消息，令人錯諤之餘。爸爸不免想起了連長和勤務兵帶著盒子槍來找自己的場景。這樣作風讓自小心懷仁慈的父親接受不了。於是向王小姐提出了分手。雖然，爸爸知道王小姐沒錯。王小姐還讓自己哥哥給爸爸篆印留念。

雖然當時雙方都有些依依不捨，但是以後的歷史説明爸爸的決定是對的。

這一切，畢竟還是給爸爸解放以後的工作生活留下了不能承受之重！解放後，爸爸因爲對會計業務的熟艌老練，多次提出合理化建議，得到市政府的表揚。但是隨之而來的運動還是沒有放過對爸爸參加新四軍這段陳年往事的審查。當年，我們常常一覺醒來，爸爸才開門回家。審查是怎麽進行的，爸爸從來不說。可是，直性子的媽媽不耐煩對我們生活這種無休無止的干擾，終於給偉大領袖去了信。

令人意外的是，這信，沒有引來報復。現在推想，這信或許沒有離開蘇州。

不過，這信還是有作用的，對我爸爸無休無止的審查終於有了組織結論：“脫黨”。而不是起初的“叛黨”。

當然，對我爸爸的種種排擠從來沒有停止。再不是那個合理化建議後的那個到處介紹改進統計方法的年輕才俊了，既然是脫黨分子，那麽什麽打擊都是可以的，下放到企業，甚至下放去蘇北。即使按照新的政策返回城市以後，仍然安排爸爸去了一個企業。直到退休。

我後來的丈母娘是一個市黨校的書記，主動提出要我陪她去找一些她當年的學生，幫我爸爸把有些事情說清楚，以圖重新處理。可是我爸爸覺得當初參加新四軍，是爲了抗日。許多一起的兄弟都走了，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滿意了！又有內蒙的同志來找我爸爸外調，調查內蒙古軍區的一位領導的情況。我爸爸說了他許多好話。親友們勸我爸爸和那位領導取得聯係，請他幫我爸爸改善處境，我爸爸也沒有接受，還是那句話，我是去抗日的，不是爲了做官。能活到現在滿足了！

年輕時的爸爸就愛笑，那是坦然的笑！解放後，剛開始是滿懷希望的笑。受到修理後，是帶著笑琢磨別人會有什麽出人意料的新思路，迷茫又警惕。退休以後才放鬆下來，恢復成本性流露的和顔悅色。（圖：俞崇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