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中的“金銀盾”／夏俊山

夏俊山

老伴兒發來微信，想回江蘇，不想繼續照料孫女和孫子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原來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她跟兒媳觀點不一致。

俗語：“嚴是愛，松是害，不管不教要變壞。”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不少家庭都是媽媽要打孩子，公婆溺愛堅決不許。誰對誰錯？得看具體情況。是大錯還是小錯？是屢教不改，還是初犯？是有意作惡，還是無心之過，該不該打，還真不好簡單地肯定或否定。

關於”打”作為教育方式，這要懂得中國文化傳統，傳統文化中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說法，並且形成了代際傳遞的模式。當代教育受西方的影響，不少專家堅決反對打孩子（也有贊同打的，只是要把握時機、分寸、目的）。反對者認為“打”可能會讓孩子短期內聽話，但從長遠來看，可能會導致心理傷害，比如自卑、不信任他人、甚至暴力傾向。看來，孩子可以打，因為“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不能打，打了可能會導致心理傷害。以上兩種觀點都可以找到例子支撐，證明其正確。

不要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世界一流人才的例子也不少，著名物理學家愛因斯坦就是棍棒教育下成長的，著名小提琴家傅聰小時候也曾飽受父親傅雷狠揍。成人後，傅聰與傅雷的感情卻很好。崔永元在回憶文章中也敘述了小時候挨打的往事。棍棒教育造成惡果的有沒有？也不少。這說明不少專家反對打孩子也有道理。寫到這裡，可能有人要問，一會兒說能打，一會兒說不能打，孩子犯錯，到底能不能打呢？我覺得看問題要有“概率觀”。思考問題不考慮概率，非白即黑，非對即錯的二元對立思維應該丟棄。

高爾基說:“愛孩子這是母雞也會做的事，可是，要善於教育他們，這就是國家的一件大事了，這需要才能和淵博的生活知識。”教育孩子是一門大學問。當老師，要持證上崗。教育孩子卻不需要任何上崗證，這並不意味著當家長比當老師輕鬆。恰恰相反，做個好家長，遠比好老師的要求高。做父母需要不斷學習，尤其當我們對孩子有所期待、有所要求時，更應該首先提高自身素養至於能不能打孩子？我的觀點當然是不打為上。但是，錯誤嚴重，偶爾打幾次，也不必大驚小怪，當作什麼大事。以為會傷害孩子的心靈。有這種思維的人，顯然是缺少應有的“概率觀”。正像馬路上出了車禍，就得出結論：上馬路會被撞死。把小概率當成全概率，如果雙方都自以為是，自信滿滿，不懂得毛澤東講的“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的道理，雙方和諧相處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小學時學過一篇課文《金銀盾的故事》：兩個將軍一起去買盾牌。站在盾牌左邊的將軍看了說:“這個金盾牌很好!”站在右邊的將軍說:“你錯了這是個銀盾牌。”兩個將軍都堅信對方錯了。賣盾牌見兩人爭論，翻轉了盾牌。兩位將軍都傻了眼，原來盾牌一面是金的，一面是銀的。生活中，跟兩個將軍犯同樣錯誤的人多的是。問題是：誰來翻轉盾牌，誰有能力翻轉盾牌？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克服慣性不容易。就像不少家長疼愛孩子，心思都在孩子的冷暖舒適方面，而好的教育則要求我們要為孩子的的終生發展考慮。

記得50年前，我受到的最重要的教育就是學會適應。中學畢業成了生產隊的社員，真實的名稱是“男勞力”。要成為合格的男勞力，一是不怕髒。農業生產涵蓋耕地、播種、施肥、收割、養殖等多個環節，常與“髒” 直接相關。例如要把糞便運到田間，不僅氣味刺鼻，還可能沾染污漬。怕髒是幹不了這類農活的。二是不怕苦。男勞力必須能幹苦活累活，高溫天氣，挑著重擔，烤著太陽，在汗水中一泡就是一整天……適應不了艱苦的環境，掙不到工分，還會被人視為“二流子”，對象都找不到。

今天，生活條件有了提高，但是，世事難料，多年後的社會是什麼樣子，很難說。大概率是經濟繁榮，社會安定；小概率呢？古人說，天有不測風雲。我在生產隊勞動時，根本不會想到高考制度會突然恢復，我也可以考大學。可是，這樣的事確確實實發生了。一味嬌生慣養的孩子，行要有車，吃要美味，穿要品牌，居要舒適，受不了冷和熱，爸媽的一個巴掌都受不了……這樣孩子將來能適應複雜的社會環境，生活環境嗎？能在遭遇挫折時依然堅強，在穢濁中不受污染嗎？雖然這些是小概率事件。但是，父母為孩子一生考慮，小概率事件也不宜留白。

父母愛孩子，我總覺得不能只關注孩子的智力、考試分數，人生不是百米衝刺，是考驗人的毅力、耐力的馬拉松長跑。不能自律、自勵，缺乏毅力、恒心，單靠聰明，一個人是很難有所作為的。很多時候，非智力因素比智力因素更重要。很多智力優秀的人，遭遇並不好或發展得並不好，這方面的例子不勝枚舉。賈誼有才，被貶長沙；華佗有才，死於獄中。蘇軾有才，烏臺詩案，差點兒被殺。方孝孺有才，被誅十族；戴名世有才，因他寫了《南山集》，同族人16歲以上全部被斬，剩下的流放3000裡外甯古塔……每一個時代都有這類例子。

回到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只抓孩子學習成績的教育，在我眼中絕不是完整的教育。李天一才藝超出了很多同年齡的孩子，卻因犯罪被捕，判刑10年。記者採訪李雙江，問：“您會動手打兒子嗎?”李雙江回應道:“哪裡捨得打呀。有時候確實有想動手的衝動，可還沒等打呢，自己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先流下來了……”記者是否定李雙江的教育方式的。我倒是認為，李雙江的失誤並不是捨不得打孩子。他真的打了孩子，孩子也未必不犯罪。不挨打的孩子也未必不會成才。我覺得李雙江教育兒子誤在教育不完整，只關注了兒子的才藝，忽視了其他方面。 打沒打過孩子，我一直覺得這是不值一提的事。從來沒打過，當然好。偶爾打過，只要不是長期虐待，也不是什麼大事。成長路上，沒有養尊處優，而是嘗過酸甜苦辣，這樣的人也許更堅韌，更有耐挫力，更容易“出息”。

我自己不迷信書本上的教條，也不把“小概率”當“全概率”，我一直覺得，教育孩子偶爾有幾次方式不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多讀書，多看各種人才成長的經歷，不偏於一隅或部分人的學說，自己可能就會有新的認知。

學無止境，教無止境。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老伴兒跟兒媳觀點有分歧。我覺得這不是某一個家庭存在的現象，千千萬萬個家庭兩代人中間都隔著一塊“金銀盾”。因此，我們都有必要學習更多知識，拓寬自己的視野。當我們不單是關注生活品質，更關注生命的品質——有了精神追求，精神高度時，我們的生命就有了品質，這時家庭中的“金銀盾”也許就不是問題，因為我們都能看到它的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