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中的父愛／周俊傑

周俊傑

月光灑在舊相冊上，我看得入神。門縫溜進一縷酸甜，瞬間把我拽回現實。相冊裏的父親，那時腰杆筆直，哪像現在，在廚房熱氣裏背都有點駝了。他系著那條洗得有點發白的藍圍裙，油星子濺到手背上，結成褐色的痂，看著就讓人心疼。

灶台上，那盤糖醋鯉魚還在，魚身上的菱形刀痕整整齊齊，裹著糖霜，浸在琥珀色的醬汁裏。小時候我特淘氣，總愛拿筷子戳破魚皮，就為聽那“哢嚓”一聲響。父親坐在對面，就愛支著下巴看我鬧，哪怕他碗裏的白米飯都涼透了，他也絲毫不管。後來我才知道，為了調出這酸甜適口的味道，父親不惜打翻半瓶陳醋；為了練出那俐落的刀工，在廢木料上刻了無數次，直到指尖磨出繭子。每一次下廚，對他來說，都是在用他那有點笨拙的方式向我表達愛意。

那些熬夜學習的夜晚，總有一碗熱乎的東西悄悄出現在我書桌邊。粥是乳白色的，上面漂著橙紅色的魚肉，魚刺都被挑得乾乾淨淨。父親從不問我習題做到哪一步了，只是默默地把粥放好，轉身時，衣角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酸甜味。直到有一天，我翻到他那本舊筆記本，看到“小火燉兩小時” “刺要挑三遍”的字跡被水漬暈染開來，心裏一下子就被揪了一下。原來那些深夜，他守在咕嘟冒泡的砂鍋前，把對我的牽掛都熬進了這濃稠的粥裏。陪伴不一定非要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這些默默守護的瞬間，是他用一道道菜肴，填滿了我成長的時光。

廚房裏，父親又在忙活那道糖醋鯉魚。油鍋騰起白霧，他拿著竹簽，仔細剔除魚腹的黑膜。刀刃劃開魚身，那細密的菱形紋路，就像他眼角的褶皺。裹粉時，他把每一道凹陷都填得嚴嚴實實，就像小時候替我掖緊被角，生怕有一絲寒意溜進去。翻轉魚身時，那精准無誤的角度，是千萬次練習後刻進肌肉裏的本能。歲月或許會改變一個人的容顏，但它改變不了藏在這道菜裏的深情。每一次烹飪，都是父親用行動訴說著無聲的愛。

小時候，我總是早早地坐在餐桌前，眼巴巴地盼著父親端上這道糖醋鯉魚。那酸甜的香氣一飄過來，我就忍不住咽口水。魚一上桌，我就急不可耐地動起筷子，父親則總是笑著說：“別急，沒人跟你搶。”他看著我狼吞虎嚥，眼神裏滿是寵溺。那些年，這道菜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它不僅僅是一道菜，更是父親對我的愛的體現。

隨著年歲的增長，生活的忙碌讓我漸漸忽略了這道菜的存在。父親卻依然堅持做著，每次回家，他都會問我：“想不想吃糖醋鯉魚？”我總是隨口應道：“行吧。”可他卻像得了寶貝似的，忙前忙後。直到有一次，我注意到父親的手上又添了新的傷痕，才驚覺這道菜背後藏著太多不易。

如今，歲月染白了父親的頭髮，但他依舊在廚房忙碌著，為我烹飪著一道道愛的味道。每次回家，那酸甜的氣息便是最溫暖的迎接。我終於懂得，父愛就像這糖醋鯉魚，外表平凡卻蘊含著無盡的深情，它陪伴著我走過歲月，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生活的真諦就在這些煙火氣裏，在日復一日的堅守中。最深沉的感情不在遠方，就在這一粥一飯的溫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