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村往事/劉光軍

劉光軍
自從臨水鎮的日軍蓋了炮樓,玉河村的李天賜就跑去當了皇協軍。村裏人背地裏都罵他,叫他“黃若軍”。這一走好幾年都沒了音信,家裏只剩下他媳婦和一個小閨女。爹娘自從他當了漢奸就沒有一天不流淚的,整天低著頭唉聲歎氣,也不願出門,害怕鄉親們看他們的眼光,更怕聽到罵他老祖宗的難聽話。就這樣,一股悶氣窩在心裏,老兩口都得了絕症,沒挨幾年就雙雙一命嗚呼。只留下天賜媳婦她娘倆,孤零零的好可憐。他媳婦有心改嫁,又怕他丈夫那一天回來了找不到她。不改嫁吧家裏的日子又的確難過。每天都生活在猶豫不決的兩難之中。可是,眼看著五六年都過去了,她丈夫還是半點音信全無,她估摸著不是死在外邊了,就是天涯海角太遠了回不來。反正是寡婦死了獨養兒——沒指望了。
就在她感覺絕望的時候,有一天深夜,她又失眠了。就瞎摸著躺在炕上胡思亂想,想著想著枕頭就濕了一大片。她咬咬牙,決定什麼也不再想了,閉上眼睛逼著自己睡覺。就在這時候,她似乎聽到了自己家的柵欄門響了一下,多少年了從沒有半夜有人來過,她想,可能是誰家的狗鑽過來了吧。她也懶得去管他,拉上被子蒙住頭,不再去管他。可是她分明又聽到了屋門被打開的聲音。這次是真的,沒錯。肯定是有人進來了。她突然感到了一絲從沒有過的恐懼。她偷偷地把被子掀開了一條縫,用力的看著黑洞洞的屋裏,她沒有看到什麼,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有人坐在了炕沿上。她壯起膽子,輕輕地問了一聲:“你是誰?”只聽那人回答道:“媳婦兒,是我,我是天賜啊。”“天賜?”她心裏一陣狂跳,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你說你是誰?”“我是天賜啊,天賜。”這回她聽清楚了,不是做夢,是她的丈夫回來了,是天賜回來了。她猛的一下子撩開了被子,一把將他拉進了懷裏。
這一夜,風雨不斷,直到天明。
女人先醒了過來,她想再看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看看他是比以前胖了還是瘦了。當她扭頭看過來的一刹那,她驚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這
哪里是自己的丈夫啊?分明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一陣心慌意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過了一會兒,她穩了穩自己的心跳,伸出手去想推醒他,搖了好幾次他才睜開了眼。她用眼仔細的打量著這個男人,眉目清秀,很耐看。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臉一紅。就用力咳嗽了一聲:“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是哪里人?”那個人見天亮了,知道瞞不過去了,就拉住她的手慢慢的說:“你先別急,說來話長。等我慢慢的說給你聽。”他從被窩裏爬出來,穿好了衣服,一邊系扣子一邊說:“沒錯,我不是你男人李天賜,可是我認識他。不但認識他,我和他還是結拜兄弟。”女人聽呆了,嘴巴張得大大的。男人又說:“你先給我弄些吃的。昨夜我餓著肚子跑了幾十里路,連驚帶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這裏,接著又……了一夜,這會兒我餓的前心貼後背,實在是沒有一點力氣給你說話了。”女人臉一紅,想起昨夜的事,心裏一下子有些不舍起來。就一邊下炕一邊說:“嗯,你先躺下,我這就去給你做飯。”她來到灶間,往鍋裏填了一些水,點起柴火燒起飯來。她坐在矮矮的小木凳上,目不轉睛的看著灶堂裏乎乎燃燒的火苗,這火苗一閃一閃的,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臉更紅了,那火散發出的熱照在她身上,她心跳的更快了。想起自己在一夜的遭遇,就跟做夢一樣。丈夫失蹤了那麼多年,說回來就回來了,自己還糊裏糊塗的和他睡在了一起,他還竟然是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更離奇的是他對自己似乎什麼都知道,否則他怎麼會那麼準確的找到自己的家,還又那麼大膽的闖進自己的屋子,他怎麼就知道自己是一個人住在家裏,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這一切的一切,太詭異了,太不可思議了。“等他吃飽了飯,我一定要好好的問問他,所有的疑問我都要一件一件搞清楚。”突然她感到腳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原來是灶堂裏的火燒了出來,燃著了她的鞋子,燒疼了她的肉。她趕忙弄熄了火。不好意思的偷笑了一下。飯做好了,她麻利的熄滅了灶堂裏的火。
拿上碗,滿滿的盛了兩碗“乾飯”端進了屋裏。這時候男人已經起來了,就坐在屋門口方桌旁的椅子上。女人把碗放好,又給他拿來一雙筷子。男人也沒有說話,端起一碗飯就呼啦呼啦的吃起來。一眨眼功夫就吃完了,又端起另一碗,都吃完了,才用手抹抹嘴,傻笑了一下說:“飽了,飽了,我吃飽了。”女人聽了,也沒說話,就坐在炕沿上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矛盾,但又透著更多的期待和一絲甜蜜。男人看了一眼女人,想起了他答應她的話,便平靜的講述了他的故事。“我其實也姓李,是鄰縣大石洞的。在家裏的時候是個郎中,平時就給村裏的人看看病,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後來日本人來了,村裏的一戶姓張的地主就投靠了日本人,他借著日本人的勢力在村裏橫行霸道,強征豪奪,無惡不作。沒一年功夫,就侵吞了村裏的大部分田產。我家的六七畝山地也被他霸佔了去,我爹氣不過,就去和他講理,他二話不說,就指揮一群打手將我爹活活打死。你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在一天夜裏,我準備了一把菜刀,偷偷翻牆進到他家,撬開來他的屋門,摸到他的炕前,殺死了他的老婆孩子,正要殺他的時候,驚動了他手下的那幫打手,我只好翻牆逃跑,他們在後面亂追,一邊追一邊放槍,不幸的是我腿上挨了一槍。幸運的是沒有傷到要害。我不顧命的往山裏樹高林密的地方鑽,正在慌不擇路的時候,一個閃腳跌進了一個山洞,他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我,就回去了。就這樣我逃過了一劫。”女人聽得入神,臉色隨著他的講述變化著,時而吃驚,時而擔憂,聽到他逃脫了愁人的追捕,又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替他開心。“就這樣我在這個山洞裏呆了兩三天,後來,被一個上山打柴的老漢發現,他救了我,我又在他家養好了傷,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腿有點瘸,不過不太嚴重。”說著話,男人就站了起來,在屋裏的地上來回走了幾趟,女人才發現他走路的確有點陂。不過看上去還是可以的。“回來呢?”女人問。“再後來,我不敢在回村裏,就到一個軍營裏當了兵,後來才知道他們是“黃若軍。因沒有地方可去,就只好呆了下去。他們見我腿有些瘸,就不想讓我留下,他們問我以前是幹什麼的,我說是郎中,他們又問我會不會做飯,我說會。就這樣才被留下來給他們做飯,順便為他們醫治一些毛病。漸漸地就和他們都混熟了。”女人問:“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呀?”“別急,聽我慢慢的給你說。”男人道:“時間長了,我和他們中的一些人漸漸成了好朋友,尤其是有一個叫李天賜的人最是投緣。有時方便的時候我就偷偷的多給他個饅頭。就這樣,我們倆就成了無話不說好兄弟。我把我的事都告訴了他,他也把你們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講給了我聽。時間長了,越發對對方瞭解的越多,以致連一些認為最秘密的事都沒有隱瞞。我殺人的事他知道,你們的一切我也知道。就好像是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一樣。”女人慶倖自己終於有了自己男人的資訊,但又心生疑惑,就問:“那他怎麼不回來看我,而是你呢?”男人聽了,眼圈一紅,眼淚便流了下來。女人一見,就知道事情不妙。男人靜了一下,繼續說道:“他不是不回來,而是再也回不來了。”這會兒女人開始流淚了。“在一次對山裏的村莊掃蕩時,他被埋伏的民兵打死了。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有口氣,他抓著我的手哀求我,說要是好兄弟就替他回家照顧你們娘倆。說完就斷氣了。”女人泣不成聲,話都說不出了。
第二天,村裏便穿出了個消息:失蹤多年的李天賜回來了。別人倒沒有什麼,最上心就是他那些本家人了,一時間,近門的,遠門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跑過來看。這個好久都是冷冷清清的小屋子,似乎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不僅是炕沿上、椅子上坐滿了人,就連屋地上也都站滿了人。他們都要看看這個失而復得的神秘的人。這其中就有一個和李天賜同歲的叔伯兄弟,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大的。他看了一眼那個站立在桌子跟前的“李天賜”,突然就揉起了自己的眼睛,然後走過去看了又看,嘴裏不由得嘟噥著“不像,不像,不是,不是 ”這時候,一個本家老爺子摸著鬍子說:“你胡說什麼呀?什麼不像?什麼不是?我看就是天賜這孩子回來了。”然後他把拐棍一揮“走了,走了,人也見過了,都回去吧,回去吧!”說完就帶頭往外走。人們見長輩走了,就都跟著走了。有幾個想說什麼的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了,也跟著乖乖的走了。
女人知道,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嘴裏沒說罷了。她也深深地懂得長輩的用意。從心裏感謝他們的成全。
這件事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為此說三道四了。男人安頓下來,兩人一起過日子,平靜安寧。男人重新拾起了他的“舊活”,再次做起來郎中。村裏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去找他瞧。幾年過去,他就落下了一個好人緣。人們見到他都叫一聲“先生”,可背地裏都愛稱他“老假的”。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順口。
隨著生活的穩定,男人不僅動了思鄉之情。這一天,他和女人商量,說自己十幾年都沒有回過自己的家鄉了,也不知道家鄉現在怎麼樣了,想回去看看。女人心裏不願意,也不好意思拒絕。就答應了。第二天早上,她為他準備好了行囊,一直送他出村到老遠老遠。但她卻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次分別竟然是永別。在男人去後的一個月後,村裏有人得到了消息。男人在他的家鄉被人害了。別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那時候,剛解放不久,村裏還很亂。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似乎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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