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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6 | 台灣好報

夏夜雨,聽蛙鳴/阿蠻

夏夜雨,聽蛙鳴/阿蠻

阿蠻

雨是半夜落下的。起初只三兩滴,敲在瓦上,脆生生地響。後來便密了,沙沙地,像蠶食桑葉。我躺在竹榻上,聽那雨聲由遠及近,由疏到密,漸漸織成一張網,罩住了整個村莊。

窗紙透進些微光,是鄰家未熄的燈。雨絲在光裏穿梭,像銀線,一閃便不見了。我支起身,看見屋簷水已連成線,一條條垂下來,在石階上砸出小坑。坑裏積了水,又被新落的水滴擊碎,濺起細小的水花。

蛙聲是從池塘那邊傳來的。先是獨唱,後來便成了合唱。雨愈大,蛙聲愈亮,竟蓋過了雨聲。我想起白日裏見過的青蛙,蹲在荷葉上,灰綠色脊背沾著水珠,眼睛鼓著,一眨不眨。此刻它們大約都下了水,浮在雨打出的水泡間,鼓著腮幫子叫喚。

隔壁阿婆咳嗽兩聲,接著是木屐踏在泥地上的聲響。她家灶屋亮起燈,昏黃的光從板壁縫裏漏過來,在地上畫出幾道金線。阿婆的孫子明日要進城,她必是在蒸糕團。水汽混著米香飄過來,與雨水的腥氣攪在一處。

池塘離我家不過百步。我披衣出門,赤腳踩在濕泥上,涼意從腳心鑽上來。竹叢被雨洗得發亮,葉片上滾著水珠,一碰便簌簌地落。小路已成溪流,混著枯葉和碎草,往低處淌去。

池塘水面跳著千萬個水泡,像開了鍋。蛙聲忽然停了,大約是被我的腳步聲驚動。我立在柳樹下不動,須臾,叫聲又起。先是一處,繼而四面八方都回應,竟比先前更喧鬧。柳枝垂到水裏,被雨點打得一顫一顫。

對岸有火光移動,是巡夜的更夫。他蓑衣上的棕毛滴著水,手裏的燈籠在雨裏暈開一團紅。更夫走得很慢,每走幾步便敲一下梆子。梆聲穿過雨幕傳來,悶悶的,像隔了層布。

水邊浮著些菜葉,是上游人家扔的。一只青蛙蹲在菜葉上,白肚皮一鼓一鼓。它忽然躍起,劃出一道弧線,消失在暗處。水紋蕩開,碰碎了倒映的星光。

雨小了。蛙聲也稀疏起來。有魚躍出水面,銀鱗一閃,又沉下去。池塘邊的芋艿葉上積了水,葉柄承受不住,忽然一傾,水便嘩地瀉下,驚起幾只螢火蟲。它們飛不高,貼著水面打轉,綠瑩瑩的光點在水汽裏浮沉。

更夫已走遠,燈籠的光縮成一點紅,最後被黑暗吞沒。我轉身往回走,聽見身後蛙聲又起。這回不是合唱,而是對答,東邊叫一聲,西邊應一聲,南邊又插一句,倒像在商量什麼大事。

屋簷水還在滴,但已不成線,只偶爾落下一兩滴,在石階上敲出清音。阿婆家的燈滅了,整個村子沉在黑暗裏,只有雨後的天光,淡淡地映出屋脊的輪廓。

我躺回竹榻,聽見瓦上殘留的雨水順著茅草滴落。蛙聲忽遠忽近,有時仿佛就在枕邊,有時又似在數裏之外。竹榻的涼氣透過席子滲上來,與夜露混在一處。

天快亮時,雨完全停了。蛙聲也歇了,只有早起的麻雀在竹叢裏嘰喳。池塘方向傳來潑水聲,是村婦們來洗衣。她們用木棒捶打衣裳,笑聲夾在捶衣聲裏,一波一波蕩過來。

我閉著眼,聽她們議論昨夜的大雨。有人說秧田喝飽了水,有人說冬瓜花被打落不少。一個尖嗓子突然叫道:”哎呀,死青蛙!”接著便是重物落水的聲音。想必是洗衣時碰到了青蛙,把它拋回池塘去了。

太陽出來時,我走到池塘邊。水面浮著些碎萍,被陽光照得發亮。岸邊泥地上留著許多腳印,大的小的,深的淺的,交錯重疊。幾個孩子蹲在淺水處摸螺螄,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點。

昨夜喧鬧的青蛙們此刻都躲起來了。只有一只,伏在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肚皮一起一伏。它瞪著我,忽然”呱”地叫了一聲,跳進水裏,攪渾了一小片水。

石頭上留著它的濕印子,很快被太陽曬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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