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瓜不夏天／阿蠻

阿蠻

夏日炎炎，市井間便多了些賣瓜的攤子。瓜是青皮的，或是花皮的，排在地上，倒也整齊。賣瓜的多是鄉下人，赤膊，腰間系一條藍布帶，蹲在瓜旁，手裏搖著蒲扇，眼睛卻時時瞟著過往的行人。

城裏的太太們出來買瓜，總要挑揀半天。她們用指甲掐掐瓜蒂，又拍拍瓜皮，聽那響聲。賣瓜的便道：“包甜，不甜不要錢。”太太們聽了，臉上便顯出幾分信又不信的神色，終於還是揀了一個，叫賣瓜的稱了，付了錢，提著網兜去了。

瓜攤旁邊常蹲著幾個閑漢，看人買瓜，也看賣瓜的。他們不說話，只是看。有時賣瓜的切了一個瓜，自己吃一半，另一半便遞給他們。閑漢們接了，也不道謝，只是埋頭啃起來，汁水順著下巴流到胸膛上，也不去擦。

河邊的樹蔭下，常有賣瓜船停泊。船上的瓜堆得老高，青白相間，遠望去像一座小山。船家是夫妻兩個，男人撐篙，女人賣瓜。女人頭上包著藍布帕子，腰間系著圍裙，手裏握著一把長刀。有人來買，她便從瓜堆裏揀出一個，一刀劈開，紅瓤黑籽，汁水四濺。買瓜的便蹲在船頭吃起來，吃完把瓜皮扔進河裏，瓜皮在水面上打了幾個轉，便沉下去了。

孩子們最喜歡夏天，因為有瓜吃。他們三五成群，在街上亂跑，看見賣瓜的，便圍上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瓜。賣瓜的知道他們沒錢，便揮手趕他們走。孩子們不走，只是笑。有時賣瓜的心情好，便切幾塊瓜給他們。孩子們接了，一哄而散，躲在巷子裏分著吃。

學堂裏的先生也吃瓜。他買了一個，放在案頭，等下了課，用刀子切成幾塊，分給學生。學生們排著隊來領，每人一小塊，吃得極慢，生怕很快就沒有了。先生自己不吃，只是看著他們吃，臉上帶著笑。

最會吃瓜的是那些拉車的。他們從鄉下拉了瓜進城，卸了貨，便在車旁切一個瓜，用手挖著吃。瓜極大，他們吃得也極快，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一個空殼。他們把瓜殼扣在頭上，當帽子戴，又拉起車走了。

瓜吃多了，也會出事。前街的王家小子，一口氣吃了半個瓜，夜裏便鬧起肚子來，疼得在床上打滾。他娘急得直哭，連夜去請郎中。郎中來了，把了脈，開了藥，說：“瓜是好東西，也不可貪多。”小子吃了藥，漸漸好了，但從此看見瓜就怕。

瓜市到傍晚最熱鬧。賣瓜的怕隔夜的瓜不新鮮，便降價賣。街上的人多了起來，這個買一個，那個買兩個，賣瓜的忙得滿頭大汗。天色暗下來，攤子上的瓜也賣得差不多了。賣瓜的把剩下的瓜裝進籮筐，用扁擔挑著，往家走。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深夜裏，偶爾能聽見賣瓜的吆喝聲。那是一個老人，背著幾個瓜，在巷子裏轉悠。他的聲音沙啞，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賣瓜——賣瓜——”沒有人應他。他便繼續往前走，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黑暗裏。

瓜季過去，街上便再也看不見賣瓜的了。樹葉開始發黃，風也涼了。人們談起夏天的瓜，都說今年的瓜不如去年的甜。但究竟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只有那些被扔在牆角、已經乾癟的瓜蒂，還記得這個夏天發生過什麼。

瓜是夏天的魂靈。沒有瓜的夏天，就像沒有月亮的夜晚，總少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