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人生智慧課／賀源

賀源

爺爺總說，他的一生是從黃土地裏“刨”出來的。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全家靠著幾畝薄田艱難度日。天不亮，他就扛著鋤頭出門，用佈滿老繭的雙手翻耕土地。農忙時烈日灼人，他卻在田間琢磨出“間作套種”的法子——玉米稈間套種豆角，既能遮擋烈日護苗，又能利用玉米杆為豆角搭架。旁人笑他瞎折騰，秋收時他家的產量卻比別家多出兩成。竹籃編織也是他的絕活，別人編籃只求結實，他卻在籃沿處編出回紋花樣，在集市上總能賣個好價錢。“手勤腦也得勤，種地做工都要找巧勁兒。”這是爺爺用汗水悟出的生存智慧。

鄰里間因土地劃分起衝突時，爺爺展現出另一種智慧。對方掀了界碑還破口大罵，爸爸抄起扁擔就要沖出去，被爺爺一把按住：“扁擔能打平地界，打不平人心。”他帶著新摘的菜上門，不提土地的事，只聊起對方老母親的風濕病，順手送上自采的艾草。臨走時輕描淡寫地說：“地邊那壟紅薯，您家孩子愛吃，明年我多種些。”看似吃虧的退讓，實則用溫情軟化了矛盾。後來兩家不僅重立界碑，還合夥在交界地種上防風林，矛盾化作了雙贏。

最讓我驚歎的是爺爺的學習智慧。只有小學文化的他，把《本草綱目》翻得卷邊，不僅能準確辨認草藥，還自創“口訣記憶法”——“三葉鬼針草，清熱解毒妙；七葉一枝花，蛇蟲見了怕”，讓晦澀知識變得朗朗上口。村裏通電視後，他每天跟著新聞聯播學普通話，把生詞抄在煙盒紙上，揣在兜裏隨時念叨。有次他為了讀准“改革開放”四個字，對著鏡子反復練習嘴型，連飯都忘了吃。

靠著這股勁兒，爺爺不僅能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交流，還能看懂農業頻道的技術講座。他主動辦起“田間課堂”，教村裏年輕人用手機查資料。記得有年村裏水稻遭遇蟲害，爺爺帶著幾個年輕人，對照手機上的防治方法，連夜調配草木灰溶液，硬是保住了大半收成。

爺爺對我的疼愛裏，也藏著教育智慧。小時候哭鬧著要零食，他不直接滿足，而是帶我去集市賣竹籃。烈日下，看著爺爺為了多賣幾毛錢，耐心地給顧客講解竹籃的結實耐用，我攥著零錢突然明白：想吃甜，得先知道甜從哪兒來。夏夜講故事，他總把“狼來了”改編成“放羊娃學會觀察雲彩，提前預報暴雨救了全村”，潛移默化教會我觀察與責任。

每年春節，寫春聯成了我們家最隆重的儀式。爺爺鋪好紅紙，手把手教我握毛筆：“握筆要穩，運筆要沉，就像做人，根基紮得牢，步子才能走得正。”有次我不小心把墨汁濺在春聯上，急得直掉眼淚，爺爺卻笑著添了幾筆，墨點化作傲雪紅梅，反倒成了點睛之筆：“遇到事兒別急，轉個彎說不定就是好風景。”

如今每當遇到難題，爺爺的身影就會浮現：他蹲在田埂上研究莊稼的專注，調解矛盾時平和的笑容，以及戴著老花鏡查字典的認真模樣。這些畫面裏，藏著最樸素卻深刻的人生智慧——勤勞要帶巧思，待人需存仁心，求知不懼年歲，育人貴在無聲。這份浸潤在歲月裏的智慧，成了我行走世間最珍貴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