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銀杏記/周俊傑

周俊傑
晨露還凝在葉尖上,老銀杏的影子已經悄悄鋪到了石階上。青石板被歲月磨得有些斑駁,卻依舊扎實,每一塊都像浸著故事。樹影在石板上拉得老長,淡淡的,像給這院子披了件墨色的薄衫。青灰色的牆頭,幾縷陽光順著枝椏溜下來,在石板的裂紋裏積成小小的光斑。那光斑活脫脫像個調皮的孩子,跟著風輕輕晃,仿佛在跟我躲貓貓。
我踩著滿地晃悠的碎影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時光的碎片上。指尖剛碰到樹幹,就驚飛了趴在樹皮上的蟬。那蟲兒撲棱著翅膀往高處飛,撞得一片葉子簌簌落下來,正好停在我腳邊。我蹲下身,輕輕撿起葉子,邊緣微微泛黃,葉脈卻還清清楚楚,像歲月刻下的紋路,記著這棵老樹的過往。
這棵銀杏長在院子最裏頭,枝椏早越過屋脊,往天上伸,像是要跟雲朵握握手。樹底下的泥土總帶著點潮氣,哪怕是最熱的伏天,腳踩上去也能覺出點涼。那涼意像是從地底深處冒出來的,是大地的呼吸,讓人心裏安安靜靜的。前陣子請園藝師傅來剪枯枝,他量了樹圍,說這樹怕有百十年了。我看著他拿尺子量著,心裏忍不住歎,這老樹啊,見過多少日子呢。
今年夏天來得早,五月末就聽見第一聲蟬鳴了。那聲音脆生生的,像夏天的序曲,告訴我們熱天要來了。我學著阿爺從前的樣子,把竹床搬到樹下,灑了點水。水珠順著竹篾滾下來,打濕了樹根邊的青苔。青苔是嫩綠色的,像給大地鋪了層軟乎乎的地毯。風從葉縫裏穿過去,竹床輕輕晃,像躺在起伏的綠浪裏。我躺在竹床上,閉上眼睛,聽著蟬鳴和風聲,感受著夏日的靜。
上周六清晨,我蹲在樹根那兒看螞蟻搬家。老銀杏的根須在地表盤出交錯的紋路,像大自然雕出來的,成了螞蟻們的路。它們扛著比身子還大的蟲屍,順著根須的溝往前挪,碰到凸起的地方就互相碰碰觸角,像是在說些什麼。我忽然想起去年埋在這兒的桃核,扒開土一看,還真發了芽。嫩紅的莖稈頂著兩瓣圓葉,像舉著兩只小巴掌。我輕輕摸了摸那嫩芽,心裏滿是歡喜,好像自己也摻進了這大自然的奇跡裏。
午後悶得人喘不過氣時,烏雲就壓過來了。天一下子暗下來,風也變得急乎乎的。先是風卷著落葉打旋兒,老銀杏的葉子被吹得翻過來,露出背面淺淺的綠。我趕緊把晾在竹繩上的床單收進來,剛跑回門廊,雨點就砸下來了,打在銀杏葉上“嗒嗒”響。那聲音像鼓點,敲著樹葉和地面,湊成一場夏日的交響樂。樹底下的小水窪漲得飛快,幾只蝸牛從泥土裏爬出來,慢吞吞地在水灘邊爬,留下道銀色的痕。我站在門廊下看著,心裏卻靜得很。
竹床的縫隙裏積著去年的枯葉,風過的時候,還會發出咿呀的輕響。上個月整理儲藏室,翻出個舊木盒,裏面裝著好些銀杏葉,是阿爺生前收的。每片葉子上都用鉛筆寫著日期,最近的一片標著“小孫兒三歲”,字跡已經有點模糊了。我捏著那片葉子,好像能摸到阿爺當年寫下這些字時的心情。他准是想讓我記住這些好時候,就像他一直記著這棵老銀杏。
阿爺總說,這樹是他小時候親手栽的,那會兒他還是個紮羊角辮的娃娃,如今樹長得亭亭如蓋,陪了他一輩子。春末看新葉舒展開像蝶翅,秋天撿滿地碎金似的落葉,都是他念叨了一輩子的樂事。有次雨後放晴,他指著葉尖垂著的水珠給我看,說那是老樹在眨眼睛,水珠裏晃著的藍天,是樹心裏藏著的童話。
這會兒夕陽正往樹冠裏沉,把枝椏染成琥珀色。葉間的蟬鳴漸漸稀了,一片葉子悠悠落下來,我伸手接住。葉脈在餘暉裏看得分明,那些細細的紋路裏,藏著今早的蟬鳴,藏著螞蟻搬家的腳步,藏著午後雨打樹葉的聲響,還有竹床搖晃的輕響。原來老樹一直在記著日子呢。它把每個夏天的光影、聲響都織進年輪裏,一圈圈裹在樹心裏。就像此刻我摸著樹幹,掌心傳來的溫度,分明是阿爺當年坐在這兒時,留在木紋裏的暖意。
我站在老銀杏樹下,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心裏好多感慨。這棵樹見過我童年的笑,見過阿爺的離開,也見過歲月的流轉。它就像個沉默的守護者,守著這院子,守著我們的回憶。我會一直記著這棵老銀杏,就像它一直記著每一個和它相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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