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事難斷（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菊剛剛丟了工作，成了專職太太。每日裏圍著灶台轉，清早去菜市場成了雷打不動的功課。

水產區濕滑的地面映著魚腥氣，她在一排魚攤前看來看去。“老人家，你這鯽魚怎麼賣？”她停在一個竹筐前，筐裏的鯽魚甩著尾巴，濺起細碎的水花。

攤主是個滿頭銀髮的老漢，眼皮抬了抬：“河裏釣的，比塘裏的魚貴一塊錢斤。”

菊伸手在水裏劃了劃，魚群受驚般亂撞。“別蒙人了，河裏魚能比塘裏的好？”她指尖劃過一條鯽魚的背鰭，語氣裏帶著懷疑。

老漢臉一沉，手裏的撈魚網往筐沿上一磕：“不懂就別瞎動，不買拉倒。”

“誰稀罕似的。”菊手一甩，轉身就走，耳根卻有點發燙。

其實她也拿不准。掏出手機給丈夫阿仲打過去，聽筒裏傳來模糊的工地噪音：“應該是河裏的好吧？”

折回去時，她腳步慢了些，走到老漢攤前，聲音放軟了：“老人家，我信您，就買這個。價錢能不能——，就按塘裏的算？稱兩斤。”

她挑得仔細，兩斤鯽魚要十多條，一條條捏著腮幫子翻看，挑了大約五分鐘久。老漢耐著性子稱好，報了數。她剛點開付款碼，手機突然響了，是婆婆。

“菊啊，買魚呢？”婆婆的聲音透著熟稔，“阿仲問我，依我看還是塘裏的好，河裏的腥氣重……”

菊掛了電話，抬頭對老漢說：“您看，我婆婆說老一輩都認塘裏魚好。你這魚我不要了。”

老漢哼了一聲，沒接話，低頭用網兜把魚重新歸攏到筐裏。

隔壁魚攤的攤主是個中年女人，見菊過來，立刻堆起笑：“美女，要哪種魚？”

“你這是塘裏的還是河裏的？”

女人眼珠轉了轉：“您想要哪種？”

“塘裏的。”

“巧了，我這正是。”女人拿起撈網，“稱多少？”

“兩斤鯽魚。”菊看著女人麻利地裝袋、稱重，也是正要掏錢時，手機又響了。

是老公阿仲打來電話:“我問了十個工友，五個說河魚好，五個說塘魚好。”丈夫的聲音帶著笑意，“媽和我的話你都別聽，自己拿主意吧。”

菊心裏明鏡似的，丈夫是怕她夾在中間為難。她乾脆走到銀髮老漢攤前，硬著頭皮買了一斤河魚，又回到中年女人這兒補了一斤塘魚。“回家讓大家嘗嘗，到底哪個好？”她自言自語。

老漢稱魚時，眼皮都沒抬一下。把魚遞給她時，網袋口故意勒得很緊。

菊回到家，讓婆婆也做一份魚。老太太不明就理，嘀嘀咕咕一陣，剜了菊好幾眼，才接過那袋塘裏魚進了廚房。

廚房裏叮叮噹當響了一陣。婆婆把塘魚用青椒燜了，紅亮亮的油汁裹著魚塊；菊則把河魚燉了白蘿蔔，奶白色的湯上浮著油花。兩道菜端上桌，香味混著熱氣往上冒，阿仲和兒子都直咂嘴。

“嘗嘗這個。”婆婆給孫子夾了塊燜魚。

“試試這個湯。”菊給丈夫盛了碗魚湯。

一家人埋頭吃著，嘴裏不停念叨“好吃”“鮮”。吃到最後，誰也說不出哪樣更勝一籌。

仲放下筷子打圓場：“各有各的味，都好。”

婆婆點點頭：“食材要緊，做法也關鍵。”

“可不是嘛，”菊趕緊接話，“我燉這魚時，特意加了薑片去腥味呢。”

婆婆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長江後浪推前浪喲，你們年輕人會琢磨，我們老的啊，該被拍在沙灘上咯。”

菊笑了，夾了塊白蘿蔔放進婆婆碗裏。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油膩的餐桌布上，把魚湯的熱氣映得明明滅滅。

◆各留一手
上班時間，阿五帶著小花進了邱局長辦公室。邱局長抬頭看見，手頓了一下：“這不是酒家那美女服務員麼？”阿五點頭：“對，她叫小花。”小花抬抬下巴打上招呼：“局長好。”

邱局長往椅背上靠了靠，沖阿五皺眉：“我電話裏說過，那事違規，辦不了。你聽不懂麼？”

阿五指指小花說：“局長，是她老公的事，我幫她帶個路。”

“哦——美女的事。”邱局長身子往前傾了傾，“那我跟美女說說難處唄？”

小花擺擺手：“不用。我知道違規。所以昨天請你喝酒，你剛喝一杯，就說一周內能辦好。可出了酒家沒三裏地，你給阿五打電話，說辦不了了。變卦也太快了吧？”

邱局長拽把阿五去了走廊裏耳語，大意是：我並未把話說絕，不過這年頭違規辦事風險高，吃頓飯，收個紅包就辦好，豈不太容易了？你看跟她說說，至少也得讓我有個想頭嘛。

阿五嘿嘿笑著：“她吧，不會同意呢。”

回到辦公室，邱局長看向阿五，同時眨巴眨巴眼，搓著手：“總不能逼我幹違規的事吧？”

小花見不對勁兒，將臉一沉，冷腔冷調說：“局長，你工作日去酒家吃喝，就不違規麼？還有收禮——”

“你——”邱局長猛地拍桌子，“我收禮了？拿證據來啊！”

小花盯著他：“局長這樣就不好看了。其實你很上鏡的嘛，要不要看看昨天的照片？”

“你拍照了？”

“不然呢——”小花扯了扯衣角，“我這時豈不有口難辯啦？”

邱局長像泄了氣的皮球軟癱在沙發上，過了會兒抬頭說：“美女，你這一手留得真嚇人啊。這樣吧，你把照片刪了，我馬上辦你老公的事。”

“行。”小花說，“但現在不行。”

“那要等什麼時候？”

小花往門口瞥了眼：“這得看局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