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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5 | 台灣好報

葡萄架下的笑聲/賀源

葡萄架下的笑聲/賀源

賀源

老家的葡萄架,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清涼的所在。每到盛夏傍晚,那架子上垂掛的葡萄串便在夕陽裏泛著紫瑩瑩的光,像一串串水晶燈籠。大人們收工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拎著井水潑院子,青石板上“滋啦”一聲騰起白煙,帶著泥土味的涼氣便漫開了。

“小五,把竹床搬出來!”爺爺的吆喝聲總是伴著知了的尾聲響起。我和堂弟吭哧吭哧抬出那張被汗水浸得發紅的竹床,竹節處還留著去年夏天我們刻的歪歪扭扭的“楚河漢界”。奶奶端著搪瓷盆出來,裏面泡著剛從井裏撈起來的黃瓜,“哢嚓”掰開的清脆聲,混著黃瓜特有的清香,成了夏夜的前奏。

八仙桌擺在葡萄架正下方,桌面還帶著白天曬燙的餘溫。二嬸端來的綠豆湯在粗瓷碗裏晃蕩,浮著的幾粒桂花像是散落的金箔。這時候,後院的王奶奶准會搖著蒲扇推門進來,她那把蒲扇邊沿已經脫了線,扇面上還用毛筆寫著“安全生產”四個字——那是她在農機廠退休時的紀念品。

“今兒個講個新鮮的。”王奶奶啜著綠豆湯,忽然眯起眼睛。我們立刻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知道“故事會”要開場了。她的開場白永遠是這句,但其實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故事——白蛇傳、聊齋、或是她年輕時在蕪湖碼頭見過的稀奇事。但奇怪的是,同樣的故事每年夏天聽來,都像葡萄架上新結的果實一樣新鮮。

記得最清楚的是講“畫皮”那晚。王奶奶說到女鬼揭下人皮梳頭時,突然有片葡萄葉掉在我後頸上,驚得我哇哇大叫。堂弟趁機把腳丫子塞到我胳肢窩裏,竹床“嘎吱”亂響,大人們笑罵著“小猢猻”,葡萄架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抖落幾滴積蓄的露水。

夜深些的時候,天上的星星從葡萄葉的縫隙裏漏下來。爺爺抽著旱煙,煙袋鍋裏的火光明明滅滅,和螢火蟲混在一處。有次我盯著看久了,竟把螢火蟲當煙星子抓了一把,燙得直甩手。大人們笑得前仰後合,奶奶忙不迭給我塗醬油,那股豆香味混著焦糊味,現在想起來還往鼻子裏鑽。

最妙的是雨後納涼。暴雨把葡萄葉洗得發亮,積水的凹坑裏漂著被打落的青葡萄。竹床腿陷在濕軟的泥裏,稍一動彈就“咕啾”作響。王奶奶的故事也沾了水汽似的,講起“水漫金山”格外來勁。她佈滿老年斑的手比劃著浪頭高度時,葡萄架上真的“啪嗒”掉下水滴,准得很地砸在她光亮的腦門上,又惹得一陣笑。

如今老屋早已拆遷,原地蓋起的商品房裝著鋥亮的空調外機。去年夏天回去,看見社區兒童樂園裏,幾個孩子擠在塑膠涼亭下看平板電腦。忽然很想知道,他們可曾聽過露珠從葉尖墜落的聲響?可曾嘗過夏日竹床的味道?

超市裏隨時能買到的陽光玫瑰葡萄,顆顆飽滿如綠寶石,卻再沒有當年躲在葉叢裏偷摘的酸澀。那些混著蒲扇聲、旱煙味與驚叫歡笑的夏夜,原來和葡萄架下的月光一樣,輕輕一碰,就碎在再也回不去的童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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