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事而為／唐勝一

唐勝一

日頭爬到竹梢時，柳奶奶的藍布帕子都跑歪了。她“砰”地推開花妹子家的木門，竹編涼席上散落的螺絲起子被震得滾了兩圈。春伢子正蹲在矮凳上拆筆記本電腦的後蓋，聽見動靜抬頭時，額角還沾著片沒擦淨的灰。

“春伢子！”柳奶奶把帕子往竹椅上一摔，拽把藤條椅腿在地上劃出兩道白痕，“我大清早站在老槐樹下給你打電話，你說在家等我。我孫娃兒的電子狗壞了，你答應馬上來修，這都等得日頭曬屁股了，你倒好，躲在這兒修這閑玩意兒！”

花妹子忙從裏屋出來，手裏還攥著沒編完的竹藍：“柳奶奶，我這筆記本——”

“不關你事！”柳奶奶胳膊一揚，帕子邊角掃過桌角的搪瓷缸，“我只問春伢子，是不是我先約的他？我先約的，他卻腳底板抹油跑你這兒來，安的什麼心？”

春伢子手裏的螺絲刀頓了頓，指腹蹭過主板上的介面：“柳奶奶，花妹子這電腦是開直播帶貨用的，急著要用呐。後山那片西瓜熟得正透，今天不播賣出去，明兒就該裂在地裏了。王大伯一家的幾畝地，全指望這個呢。”

“我不管什麼西瓜不東瓜的！”柳奶奶往門框上一倚，木門框被壓得吱呀響，“我孫娃兒抱著電子狗哭個多鐘頭了，眼淚把衣襟都泡濕了。你聽聽，這哭聲是不是能把房梁震下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忽然往前湊了半步，鬢角的白髮都豎起來，“上次我那唱戲機卡碟，你修著修著，接個電話，說要急去村部修廣播機，轉頭就沒影了。我看你是眼裏沒我這老婆子啊！”

“那天村部廣播要播報雷暴大雨資訊，一時開不了機嘛。”春伢子把拆下來的螺絲按順序排好，“李叔家的葡萄棚要是不及時加固，一晚上就得全垮掉。大雨下來，鄉親要是不做好防範，豈不要遭受大損失？”

柳奶奶把帕子往脖子上一繞，聲音陡然尖起來：“春伢子，我看你是兩只眼睛長偏了，看人下菜碟呐！”

“是得看事分輕重呢。”花妹子把沒編完的竹藍輕輕一放，接著說，“春伢子放著城裏的實習不去，回來給鄉親免費修電器。上次張婆婆家冰箱壞了，他半夜還來修呢。也就你柳奶奶，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講人家的不是呐。”

“你——”柳奶奶的臉騰地泛紅。

“好了好了。”春伢子把最後一塊電池扣進筆記本，螢幕“嗡”地亮起，“花妹子你試試，能播了。柳奶奶，走啊，現在就去你家。”

柳奶奶家的竹床上，小孫孫還在抽噎，睫毛上掛著淚珠。春伢子從帆布包裏掏出自己的平板，點開動畫兒歌。螢幕裏蹦出只圓滾滾的兔子，娃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小手慢慢從眼睛上挪開。

“這個好看不？”春伢子把平板往娃兒面前遞了遞。

娃兒吸了吸鼻子：“好看。”

“修好遊戲機，就把這個下載進去好不好？”春伢子擰開遊戲機後蓋時，娃兒的小腳丫已經在竹席上顛顛地蹦起來。

當春伢子修好機子要走時，柳奶奶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糙得像老樹皮，卻帶著點暖烘烘的潮氣：“等會兒。”她扭頭又沖裏屋喊，“老頭子！把昨兒炒的新花生裝一兜！”

春伢子擺手時，帆布包的帶子滑到胳膊肘：“柳奶奶，真不用。”

“拿著！”柳奶奶把裝花生的塑膠包往他包裏塞，包角蹭到他手背，帶著炒得焦香的香味，“先前是我老糊塗了。你這孩子心細，知道啥事兒急，先辦急，後辦緩。來，這花生你要是不接，那就是記恨奶奶了。”

塑膠包在包裏窸窣作響，春伢子走到院門口時，聽見柳奶奶在身後喊：“下次家裏電器壞了，我還來找你啊！”

“好嘞。”春伢子回話的同時，扭頭看見柳奶奶正把曬在竹篾搭子上的花生往屋簷下搬，陽光透過她鬢角的白髮，一閃一閃的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