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 贖/王原昌

王原昌
畢業典禮的音樂流淌在體育館穹頂,像一泓清泉漫過心田。
陳遠攥著畢業證的手指微微發白,陽光穿過玻璃窗,在他那件洗得發白的T恤上織出細碎光斑。恍惚間,時光倒流至三年前——同樣是灼熱的午後,蟬鳴在梧桐葉間織成密網。
那時他剛從圖書館抱出專業書籍,沿著林蔭道往宿舍走。校門口的臺階旁,一位大娘蜷倒在地,竹籃裏的蔬菜滾落滿地,番茄汁液濺在水泥地上,紅得刺眼。他下意識沖過去扶人,可手腕卻被一股驚人的力氣攥住:“小夥子,你撞了我就想跑?”
那句話如冰錐刺入心臟。接下來的半年,他的人生墜入泥潭:醫院診斷書、家屬的圍堵、宿舍樓下此起彼伏的指責聲。監控故障,路人證詞模糊,大娘在病房哭訴的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我是農村來的,孫子讀書全靠我賣菜錢……”
父母連夜趕來,在對方連珠炮般的詰問中,母親只會攥著他的手發抖,父親弓著背反復念叨:“我們孩子不是那種人。”
官司判決那天,陳遠看著“肇事責任”四個字,喉嚨裏哽著燒紅的炭。父母賣掉老宅,搬家時母親將一個布包塞進他懷裏,鈔票揉皺的邊角像無數道裂痕:“別耽誤學業,我們想辦法。”她轉身抹淚的動作,比判決書更刺痛他的眼睛。
那三年,他成了校園裏的“影子”:發傳單時手指凍裂成樹根,外賣箱在暴雨中壓垮車把,家教課上被小孩故意打翻的墨水浸透襯衫。獎學金名單上的名字是他唯一的錨點,仿佛只有知識能拽著他遊向岸。深夜臺燈下,他常盯著老宅的照片發呆——斑駁門框上,還掛著母親手縫的春聯。
有一次送外賣經過學校附近醫院門口,他吃驚地瞥見那個佝僂的身影——褪色的藍布衫在風中晃蕩,白髮淩亂地紮成團,懷裏抱著保溫飯盒往住院部走。起初他只當是普通病患家屬,直到聽見她壓低聲音打電話:“醫生又說欠費了,我再去求求那家水果店賒賬……”聲音裏裹著濃重的鄉音,莫名讓他想起三年前攥住他手腕的那雙手。
他腳步一頓,回頭望去,那人已拐進走廊,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在瓷磚地上回蕩。
此刻,校長致辭的尾音突然被體育館側門截斷。陳遠抬頭望去,呼吸凝在喉間:那個穿著褪色藍布衫、白髮淩亂的身影,正是三年前訛詐他的大娘。全場寂靜如雪崩前夜,數百目光追隨著她蹣跚的腳步。
“俺叫王玉梅。”她顫抖的鄉音炸響在體育館,像一塊生鐵墜入靜湖。陳遠猛地站起,椅子倒地聲劃破空氣。血液沖上耳際,嗡鳴中,王玉梅哽咽著撕開往事:“三年前,俺是自己摔的。孫子白血病急需錢,俺鬼迷心竅……”
台下霎時沸騰如沸水,議論聲卷起漩渦。王玉梅從布包抽出捆好的鈔票,一遝遝碼在講臺上:“這是12萬,兒子工地搬磚攢的,加上村裏捐款。三年來俺天天夢見你淋雨送外賣,良心像被刀剮……”
她突然轉身,對著陳遠深深鞠躬,白髮簌簌顫動:“孩子,對不住你們一家。這錢賠不了你們的房子,賠不了你爹媽流的血淚,但俺必須還!”
陳遠眼眶滾燙,喉嚨卻塞滿砂礫。校長慌忙扶住幾乎癱倒的老人,台下有同學高喊:“陳遠,他們冤枉你!”他盯著那堆鈔票,想起父親在電話裏說的愧疚話:“別恨我們……”;想起母親縫補他校服時,針尖在破洞處穿梭的沉默背影。真相砸在胸口,痛得他幾乎蜷縮。
“您孫子的病……好了嗎?”他啞聲問,聲音輕得像飄在風裏的紙。王玉梅點頭,淚滴在鈔票上洇開痕跡:“好了,化療成功,現在上學了。”陳遠忽然笑了,那笑容苦澀如未熟的梅子,卻透出一絲釋然:“那……這錢,我不要了。”
全場譁然如雷。王玉梅愣住,鈔票險些散落:“你……你不恨俺?”“恨過。”陳遠深吸一口氣,目光穿過人群,望向窗外灼熱的夏日天空,“但您孫子能活著,比我拿錢更重要。這三年,我學會了……有些債,不是錢能還清的。”
他轉身向校長鞠躬:“請把這筆錢捐給助學基金,給需要的人。”王玉梅癱坐在臺上,嚎啕聲震得講臺顫動。
陳遠攥著畢業證走出體育館時,陽光仍在T恤上跳動,但那些光斑終於不再灼痛他的眼睛——它們像細碎的螢火,輕輕落在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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