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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6 | 台灣好報

融化了的冰糕/徐成文

融化了的冰糕/徐成文

徐成文

7歲那年,我背著母親用藍花布縫的小書包,第一次踏進村裏的小學。七月的太陽是個火球,操場的黃土地被曬得裂開細縫。教室裏,我們趴在掉漆的長木桌上寫字,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澀得人直眨眼。一下課,同學們就跑到學校後院的農民家,對著水缸舀一瓢冷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燥熱。

那天中午,蟬在窗外的老槐樹上叫得聲嘶力竭。忽然,後排傳來一陣細碎的“滋溜”聲。扭頭一看,鄰村的小胖正舉著個東西,眯著眼慢悠悠地舔著。那東西裹著層薄紙,露出的部分白花花的,融化的水滴順著他的手指滴到課桌上,他用舌頭飛快地舔掉。

“這是啥?”我們一群孩子呼啦一下圍上去,眼睛瞪得溜圓。小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這叫冰糕!城裏來的,你們肯定沒見過!”我盯著小胖手裏的冰糕,喉嚨忍不住動了動,仿佛已經嘗到了那股從未有過的清涼。

放學路上,我攥著書包帶,腳步踢踢踏踏地蹭著地面。腦子裏全是那根白花花的冰糕,它像個小小的鉤子,勾得我心頭發癢。回到家,母親正在灶台前忙活。我像個跟屁蟲,圍著她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小聲問:“媽,你啥時候去趕場?”母親揮著鍋鏟,頭也不抬:“咋了?”“我……我想吃冰糕。”我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眼睛卻死死盯著她的背影。

母親沉默了片刻,鍋鏟碰著鐵鍋,發出“哐當”一聲。“小孩子家,吃啥冰糕?”她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耐煩。可我不肯甘休,拽著她的衣角晃來晃去:“就吃一次,就一次嘛!”母親被我纏得沒辦法,只好歎了口氣:“趕場時再說吧。”

每天早上睜開眼,我先摸出枕頭下的日曆本,用鉛筆在當天的格子裏打個勾。母親終於要趕場了。她淩晨就起來,梳了梳頭發,背著背簍往鎮上走。臨走時,她摸著我的頭說:“在學校好好聽話,回來給你帶冰糕。”

課堂上,我盯著黑板上的粉筆字,腦子裏卻全是冰糕的樣子——它會不會與小胖的一樣?外面包著什麼樣的紙?甜得會不會讓人眯起眼睛?放學鈴一響,我抓起書包就朝家的方向奔跑。

“媽!冰糕呢?”沖進院子時,母親正坐在門檻上擇菜。

母親的眼睛紅紅的,像剛哭過,嘴角抿得緊緊的,平時總是帶著笑意的臉,此刻佈滿了愁雲。我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出什麼事了?過了一會兒,母親才放下手裏的活計,小心翼翼地打開從口袋裏掏出的手帕——裏面沒有白花花的冰糕,只有一根光禿禿的冰糕棍。“媽對不起你。我在街上給你買了冰糕,怕弄髒了,就用手帕裹得嚴嚴實實的。哪曉得天氣太熱,走在路上就化了,到家就剩這根棍了……”她粗糙的手指,捏著那根冰糕棍,像是捏著什麼稀世珍寶。

我看著那片濕痕,忽然想起母親平時有多節省:家裏的雞蛋,捨不得吃總是拿去趕場換錢補貼家用;家裏的煤油燈,總是伸手不見五指才肯點亮;身上的衣服,總是補丁疊補丁也不願掏錢買一件……

“媽,沒事的,冰糕又不能當飯吃。”我伸出小手,拭掉母親眼角的淚痕。

母親把我摟進懷裏,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傻孩子,”她哽咽著說,“是媽不好。下次趕場,媽一定帶你去,讓你在街上拿著吃,那樣冰糕就不會化了。”一股涼風從山梁上吹下來,吹散了我心頭的酷熱。

暑假裏的一個趕場天,母親真的帶上我前往。在鎮上的供銷社門口,我終於吃到了屬於自己的冰糕。甜絲絲、涼沁沁的糖水順著手指淌,我慌忙舔掉,生怕浪費一滴。母親站在旁邊,滿臉堆笑,晌午的陽光打在她臉上,眼角的皺紋裏盛滿了母愛的溫柔。

那支融化的冰糕,沒有涼透我的夏天,卻暖透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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