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糖記/付令

付令
“當當當——”釘錘敲打彎鏨子的聲音穿透夏天的晨霧,驚醒了吊腳樓簷下的麻雀。王孃孃家的週二娃總是第一個沖出來,光腳丫拍在青石板上啪啪響,塑膠涼鞋拎在手裏都來不及穿。那年,我未滿六歲,跟著爺爺回老家探親,頭回見到賣麻糖的老頭兒揭開浸透糖霜的粗白布。“嗤啦”一聲,露出抹著熟石灰的糖塊:白的叫清水糖,像剛落下的雪;黃的叫渾糖,活脫脫是凝固的蜂蜜。五六個小孩兒圍著糖擔咽口水,爺爺卻已經摸出卷了邊的毛票,那紙幣上還沾著辣椒面的紅漬。
我的父母是不同意更不會給我買麻糖的,說是不衛生。可爺爺偏說:“哪個崽兒不是吃著石灰糖長大的?”他帶著我穿街走巷,專找那叮噹響的糖擔。我覺得那可真是天然的美味呀。
麻糖師傅個個都是魔術師。我曾在青石板老街見過七十二歲的陳老頭兒做糖,他選的小麥要在陶缸裏泡三天,等麥芽長得像蝌蚪尾巴才撈起,然後再紗布下避光長到五公分。有回我偷掀紗布想看麥芽,被他用竹條輕敲手背:“崽兒,見了光麥芽要變苦的!”後來才知道,那芽尖見光就會泛綠,葉綠素的苦澀會鑽進糖的骨縫裏。
石磨碾漿是門真功夫。兌上清澈的井水後,磨出的漿汁格外清甜。大鐵鍋柴火熬煮要整整一天,陳老頭兒拿著松木鏟不停畫圈,糖漿從米湯色熬成醬油色。
最絕的是“扯糖”。滾燙的糖稀掛在街口黃桷樹的鐵鉤上,陳老頭兒的兩個兒子你來我往,金絲在空中劃出流星般的弧線。待糖冷卻成白色的板塊,老師傅就用祖傳的銅刀“當”地切下一角,斷面閃著星星點點的晶芒,像打碎的月光。有一回,週二娃慫恿我去摸糖稀,結果指尖燙出個透亮的水泡。爺爺聞訊趕來,非但沒責怪,反倒買了半斤清水糖給我敷傷口——那帶著松木香的甜味混著眼淚,成了我最好的“止疼藥”。
掉牙期的孩子們總在糖擔前上演悲喜劇。週二娃的乳牙被粘下來那次,他舉著帶血的糖塊邊哭邊舔,活像只貪嘴的小花貓。後來我們發明了新吃法——把麻糖泡在百檸汽水裏,還加上味精和鹽,甜鹹交織的滋味在舌尖上蹦迪。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爺爺要帶著我回去了。臨行前夜,陳老頭兒特意送來塊粽葉包的麻糖,糖塊上還用竹簽刻了我的小名。我把糖掰成兩半,爺爺卻搖頭說:“乖孫吃,爺爺的牙粘不得甜。”那塊麻糖在掌心慢慢塌軟,像夕陽在長江裏融化。
再也沒機會見到陳老頭兒和他的麻糖。如今在一些景區,穿漢服的姑娘們也在賣“古法麻糖”。麻糖裝在燙金禮盒裏,配著小銀勺,包裝紙上印著二維碼。只有偶爾在十八梯老街的轉角,還能遇見用粽葉包糖的老匠人。他們掀開粗布時,幾十年積攢的糖霜和石灰粉紛紛揚揚,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把會甜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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