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荷葉碧／李誠

李誠

酷暑正盛，蘭州小西湖的水面上，悠然浮出一只小水鴨來，靈靈巧巧伏臥在寬展的荷葉之下。那片片舒展的綠意，儼然成了它的屏障與遮蔽，濃碧的葉色與水鴨的褐羽天然融為一體，悄悄隱去了鳥雀窺探的目光。小水鴨半眯著眼，安然如眠。

荷葉恰似一柄碧傘，隔開了驕陽烈火的灼射，為它捧出了一方清幽蔭涼。偶有魚兒遊過漾起漣漪，荷葉便隨之輕輕搖曳，仿佛在柔聲安撫，莫怕，小水鴨，任憑風吹日曬，自有我護你周全無憂。

這情景忽如鑰匙，旋開我塵封已久的少年記憶。小西湖的荷塘碧影，也曾牽動過無數少年嚮往美的心弦。少時在蘭州上學，隨朋友看秦腔戲，臺上花旦水袖飄飛，身姿輕盈曼妙，宛若清波蕩漾。我便與幾個好友奔至湖邊，摘下青翠荷葉，中間挖個小洞套在頸上，將荷葉披作綠紗水袖。霎時間，幾個“小旦角”橫空出世，在湖畔亂石灘上，學著戲裏的模樣甩袖、顧盼、移步，直待夕陽將我們沾滿泥點、卻笑意盈盈的身影拉得老長。

若遇著暑氣蒸騰難消時，小西湖邊上茶攤的老闆自有妙法，取一片青圓荷葉，如蓋般覆在粗瓷茶碗之上。新沏的滾燙茶水浸潤著葉脈，竟悄然飄起一縷清冽荷香，茶湯入喉，溫潤裏裹著微涼，舌尖更繚繞著一絲幽淡清氣，頓覺周身燥熱徐徐褪去，仿佛被柔柔拂過一般，渾身舒爽。

有時正驕陽肆虐，天公驟然變了臉，墨雲沉沉壓城而來。未等遊人覓得遮蔽，豆大雨點已劈頭砸下，湖面頃刻騰起一片白煙。慌亂中，遊人紛紛拽過岸邊荷葉舉過頭頂。那青圓大葉被雨點敲得簌簌作響，雨水在葉面上滾來跳去，終究匯成細流，沿著葉脈蜿蜒淌下，落入脖頸，清涼得讓人不禁縮起肩膀。眾人相視，雖顯狼狽，卻都忍俊不禁。頭頂這方天青色的傘蓋，倒替暴雨平添了幾分野趣。

雨過天晴，常有三兩少年圍坐湖畔，將荷葉小心倒扣於膝上，以荷葉莖為架，提筆蘸墨，在葉背細細勾勒。不多時，小西湖拱橋的倒影、遠處亭臺飛簷的輪廓便悄然浮於葉脈之間。畫畢，荷葉被翻過來置於水面，那水墨丹青便在水中悠悠化開，仿佛小湖自己吐納間生出的一個夢，在粼粼波光裏漂浮。

日頭偏西，湖邊常聚著幾位老人，不疾不徐教孩童們將闊大荷葉輕輕卷起，兩頭紮牢，一艘玲瓏碧綠的小船便誕生在粗糙手掌之間。孩子們將小荷船托至水邊，屏息凝神，輕輕放入水中，目送那抹鮮綠隨波逐流，緩緩漂向湖水深處。那載著少年心願的碧色輕舟，在湖心溫柔地打了個旋，漸漸融進晚照碎金般的光影裏去了。

黃河泥沙沉澱出的這一方小湖，水波之上，自有綠意鋪展為舟為蓋。那荷葉船最終消逝於粼粼水光深處，我們心裏卻悄然沉澱下一片清涼。原來最耐酷暑的，並非堅石涼亭，而是浮蕩在碧波之上，那永不會被烈日曬褪顏色的，一方青圓如初的蔭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