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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8 | 台灣好報

烽火中的永生/周俊傑

烽火中的永生/周俊傑

周俊傑

文塔的銅鈴在晨霧裏輕輕搖晃,那聲響裏似乎還帶著八十年前的餘韻。東山中學的青磚牆上,歲月留下了斑駁痕跡,一些地方隱約能看到嵌在裏面的彈痕,如今已被爬山虎的捲鬚溫柔包裹,像無數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永不熄滅的火種。這便是烽火中的永生,在時光的流轉中,長成了常青的模樣。

1938年深秋,日軍的炮火打破了湘鄉的寧靜,便河的水被震得泛起血沫。東山中學的教員們深知書籍的珍貴,他們帶著學生來到桃樹下,要把課本深埋起來。教務主任周震鱗,這位學校的創辦者之一,將《資治通鑒》小心翼翼地裹在油布裏。他的指腹蹭過“靖康之恥”的刻本批註,忽然想起二十八年前景德鎮瓷商送來的那對青花瓷瓶。此刻,那對瓷瓶正倒扣著,充當防空洞的油燈座,瓷壁上“天下興亡”的題字在火光的映照下愈發透亮,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家國大義。

埋書的坑挖得很深,能清晰地聽見地下水叮咚的聲響,像是大地在低語。初三學生李繼賢把自己一筆一畫抄錄的《少年中國說》仔細塞進陶罐,紙頁間還夾著春天撿的桃核,那是他對未來的小小期許。他或許不知道,這些文字將在泥土裏沉睡七年,但他牢記著先生的話:“書籍燒得掉,道理燒不掉。”後來,人們在防空洞的殘垣中發現了一塊黑板,上面《楚辭》的殘句“雖九死其猶未悔”還凝著粉筆灰,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我們會回來”,那筆跡雖被彈片劃破,卻透著一股倔強的力量,讓人看到了不屈的信念。

這些場景總讓人心生感慨,不由自主地想起1910年那個捧著《盛世危言》的少年。毛澤東在東山求學時坐過的木椅,椅面磨損的地方恰好能放下攤開的書本。就像他後來在延安窯洞伏案工作的姿態,始終保持著在東山藏書室養成的習慣——把書頁邊緣折成尖角,便於隨時夾進記錄民生的紙片。學校管理員保存的借閱登記裏,《海國圖志》的借閱卡上有他用朱砂畫的航線,那些紅色箭頭穿過太平洋,在1945年化作了美軍援華物資的運輸航道,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般的傳承。

烽火最烈的時候,東山中學沒有倒下,反而成了流動的火種。教員們背著沉重的書箱,輾轉於湘黔邊境。在吊腳樓裏,他們教學生辨認日軍戰機的型號;在祠堂的香案上,他們講解《論持久戰》的深刻內涵。有一次,在雪峰山的密林裏遭遇轟炸,體育教員彭友仁毫不猶豫地把二十個學生按在石壁後,自己張開雙臂,像一面牆一樣擋住飛濺的碎石。他口袋裏還揣著1911年毛澤東臨別時贈他的詩稿,“埋骨何須桑梓地”的字跡被鮮血浸透,卻深深烙印在每個倖存學生的心裏,讓他們明白:有些站立,比活著更重要。

從東山中學走出的學子,帶著母校的精神奔赴抗日戰場。後來,人們在學校文塔後的石壁上,刻下了七十多個犧牲在抗日戰場的學子名字,這些名字在每年清明都會被雨水洗得發亮,就像他們當年別在校服上的銅扣,歷經炮火依然保持著金屬的光澤。最年輕的劉道一犧牲時才十九歲,他在臺兒莊戰役的家書中,畫過東山的校門,字裏行間滿是對母校的思念,他說總夢見晨讀時文塔的影子投在課本上,像一座永遠不倒的燈塔,指引著方向。

如今,當年埋書的桃樹下,泥土裏偶爾還能撿到銹蝕的彈殼,那是歷史的印記。去年翻修操場時,工人在地基深處挖出半塊陶罐,裏面的《少年中國說》殘頁已經碳化,但“少年強則國強”的字樣依然能看清。那些筆劃間蘊含的力量,早已長進新栽的桃樹苗裏,隨著樹苗的生長而延續。學生們在新建的校史館裏臨摹先烈字跡時,總有人發現自己的筆鋒和石壁上的名字驚人地相似,或許,這就是烽火淬煉的精神,通過血脈在代代相傳。

暮色漫過便河石橋,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幾個學生在彈痕牆前放起了紙船,紙船上點著的蠟燭在水面漂遠,像一串流動的星子,帶著希望駛向遠方。文塔的銅鈴又響起來,這次,鈴聲裏混著孩子們的讀書聲——“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聲音撞在青磚上,彈回來的,仿佛是1938年防空洞裏的吟誦,是1910年少年翻書的沙沙聲,是所有在烽火中未曾屈服的靈魂,共同發出的永生迴響。

這便是烽火中的永生:不是墓碑上的名字永不褪色,而是那些在炮火裏堅守的信念,能在八十年後依然長成照亮前路的火把。當最後一縷陽光掠過“東山學校”的匾額,餘暉溫柔地籠罩著這座校園,我忽然懂得,為什麼歷經劫難的校園總在春天開滿桃花——那些埋在地下的書本與理想,早已在時光裏生根發芽,長成了比歲月更長久的模樣,永遠鮮活,永遠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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