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成大爺了（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六村紅磚廠的乙老闆最近頭大得像口甕。房地產生意一涼，磚窯的火就沒旺過，零星訂單連電費都填不上，更別說一大堆的欠款欠薪了。員工們天天堵在辦公室門口，連食堂大師傅都敢拍著桌子問他要買菜錢。

“你別回家了。”老婆隔著門縫遞出換洗衣物，聲音發顫，“昨晚李青他媳婦堵在巷口罵，說再不給錢就抱孫子來我們家裏住。”乙老闆看著老婆眼下的烏青，心裏像被磚坯壓著：“放心，我絕不讓你受這氣。”他掏出紙巾替老婆擦去眼角的淚珠，“大不了去借，總能趟過這個坎。”

老婆忽然抬頭，眼裏閃著光：“借？對，就得讓他們‘借’！ ”這話像磚窯裏的火星，“噗”地燃亮了乙老闆的腦子。

第二天，廠裏貼出告示：因經營困難，需精簡人員，保留者需滿足“留任條件”。

這消息一傳出，討薪的隊伍瞬間蔫了。這年頭，離開磚廠去哪找活幹？難難難！李青搓著手找上乙老闆：“老闆，我家娃兒等著交學費，工錢緩緩沒事，千萬別辭我啊！”旁邊立刻圍上來七八個，都拍著胸脯說願意等，不急著要。

乙老闆“唉”地歎口氣：“不是我狠心，廠裏實在沒錢周轉。要留也行，得幫廠裏渡難關——每人先墊5萬，算暫借，等盈利了優先還，利息照銀行的算。”

他心裏打著小算盤：能有二十人肯借就不錯，100萬能夠發放欠薪，剩下的還能買批煤。沒成想，員工們一合計，與其丟了工作討不到工錢，不如賭一把繼續幹，竟有三十四人湊了錢，一下收上來170萬元。

欠薪發下去那天，廠裏鞭炮響得震天。乙老闆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員工們扛著磚坯幹勁十足的樣子，忍不住哼起了小曲。老婆端著茶水進來，打趣道：“前陣子還像喪家犬，這會倒成太上皇了？走路都帶風呢！”

乙老闆嘿嘿一笑，指著帳本：“這叫換個思路天地寬——以前是我求著他們幹活，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反倒湊錢幫忙了。”

磚廠的“股東名冊”被列印掛在大門入口的大牆中央，太陽照著,亮得晃眼。

◆天 意
日頭正毒。林之文兩口子扛著鋤頭往山坳去，剛拐過老楓樹，就聽見村口大路上有人扯著嗓子含糊著大喊：“林中文，你家娃在亂石溝摔了，傷得重，快些來！”

“這是叫‘中文’還是‘之文’啊？”兩口子正支著耳朵辨聲，卻聽到他家下屋場的林中文亮開嗓門接了話：“曉得了，我這就去。”倆人對視一眼，扛著鋤頭接著往莊稼地走。

剛刨了兩壟土，朱伢子就喘著粗氣跑過來，褲腳還沾著泥：“之文叔，中文伯家娃摔得厲害，想借你家車送醫院。”林之文頓了頓，朝老婆遞了個眼神。老婆眼皮子飛快眨了兩下，嘴上卻說：“去，救人要緊。雖說我們兩家以前有疙瘩，可娃是無辜的嘛。”

回到院落，林之文剛拉開駕駛室的門，朱伢子突然撓撓褲腰：“叔等我會兒，我解個手就來。”

趁著這空當，老婆趕緊湊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急啥？要不是朱伢子來求，我才不樂意借車呢。他家娃摔了關我們屁事？我還巴不得看他們急呢。等下朱伢子上車，你開一段路程就停，說車出故障了。放心，他個半大娃不懂的。拖會兒時間，讓林中文家娃多受點罪，老兩口多心痛一陣，也算出了以前的氣。”林之文皺著眉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車開得顛三倒四，走兩步就“歇”一會兒。朱伢子在副駕座上急得直拍大腿：“叔，這啥時候能到啊？娃還等著呢。”林之文歎著氣裝模作樣：“我也納悶，好好的車咋就不給力了？唉，說不定是天意喲，莫催莫催。”

等車開到亂石溝，幾個鄉親迎上來：“你們是來送娃的吧？那兩口子剛抱著娃往醫院跑去，你們開車追，興許能趕上。”

林之文心裏“咯噔”一下，不得不加大油門追上去。半路截住林中文時，他才看清——林中文懷裏抱的，竟然是自家的春娃！他小臉頓時煞白，嘴唇都咬紫了。

“咋才來？娃都痛昏了！”林中文說話的聲音直發顫。

林之文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來，手忙腳亂地加足油門，車軲轆卷起一陣塵土。

“慢點開，注意安全。”林中文在後面喊，手卻悄悄把春娃往懷裏緊了緊。

可林之文急的哪聽得進去啊？眼瞅著前頭十字路口紅燈亮了，他也沒減速，結果“砰”的一聲巨響，車徑直撞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林之文僵在方向盤上，像尊泥塑。

林中文兩口子則顧不上別的，抱著春娃撒腿就往醫院跑，搶救娃兒要緊。

等林之文跌跌撞撞趕到急診室，醫生的話像根棍子砸在他頭上：“娃兒的命保住了，但左邊的睾丸保不住了。要是早來半小時，還有機會接上，就差這麼一會兒啊。不過你也別太急，醫學上看，少一個睾丸，大多不影響以後生育。”

林之文踉蹌著摸出手機給老婆打電話，開口就吼：“你個蠢婆娘！叫我拖時間！摔的是我家的春娃！現在好了，春娃少了個蛋！”他一肚子火沒處撒，“啪”地一聲，把手機摔在地上，螢幕碎得像塊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