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頭燈影寄中元/周俊傑

周俊傑
殘陽最後一縷金輝,斜斜墜進西山坳裏,把天際染成一片淡赭色。古渡頭的老槐樹,葉子被晚風拂得簌簌響,樹影婆娑,投在青石板鋪就的渡口上,像一幅被揉皺又展平的墨畫。河面上水汽氤氳,遠處村落的炊煙早已散盡,只餘下幾聲歸鳥的啼鳴,在暮色裏悠悠蕩開,襯得這中元夜愈發靜了。
“七月半,鬼門開”,老人們常說的俗語,此刻在耳邊輕輕縈回。我握著外婆留下的那盞舊紙燈,燈架是細竹篾紮的,糊著半透明的桑皮紙,紙上還留著當年外婆用朱砂畫的簡單符咒——說是能驅邪,更能引著故去人的魂,順著燈影找到回家的路。指尖觸到紙面上細微的紋路,恍惚間又看見幼時,外婆坐在堂屋的煤油燈旁,眯著眼撚起竹篾,一點點紮著來年中元要燒的紙燈、紙衣,嘴裏還哼著含糊的古調,調子軟悠悠的,像河面上飄著的水煙。
沿著渡口慢慢走,腳下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發亮,偶爾能踩到幾枚圓潤的河卵石,是河水漲潮時帶來的。遠處河面上,已有零星的光點在晃——是鄰村人放的河燈。那燈比我手裏的紙燈小些,用南瓜瓢做底,裏面點著小小的蠟燭,順著水流緩緩漂著,像夜空中墜落的星子,又像故去人眨著的眼睛。想起唐人詩句“道場普渡妥幽魂,原有盂蘭古意存”,原來千百年前,人們便在這一夜,用這樣溫柔的方式,與逝去的親人遙遙相望。
正望著河燈出神,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轉頭看,是住在渡口旁的張翁,手裏提著個竹籃,籃裏放著紙錢、供果,還有一疊疊折好的紙元寶。“後生,也來送燈?”張翁的聲音帶著老煙槍特有的沙啞,卻很溫和。他在渡口的老槐樹下停下,先將供果擺好——一盤剛蒸好的糯米糕,一碗清甜的糖水,都是故去老伴生前愛吃的——又點燃三炷香,插在渡口的泥土裏,香煙嫋嫋,帶著淡淡的檀木味,混著河水的潮氣,漫在夜色裏。
“以前你外婆在時,每到中元,都要和我家老婆子一起,在這渡口燒紙、放燈。”張翁一邊用火柴點燃紙錢,一邊緩緩說,“她說啊,這河水連著陰陽,燒的紙灰順著水流漂遠,故去的人就能收到;點的燈影在水面晃,他們就能順著光,認得出回家的路。”火苗舔著紙錢,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橘紅色的光映在張翁的臉上,他眼角的皺紋裏,藏著說不清的溫柔與悵惘。紙灰被風吹起,打著旋兒飄向河面,有的落在河燈旁,像是要跟著那點微光,一起漂向更遠的地方。
我也學著張翁的樣子,在老槐樹下擺上供品——是外婆愛吃的柿餅,還有一塊她生前沒來得及吃的桂花糕。點燃手裏的紙燈,桑皮紙裏的蠟燭亮起來,暖黃的光透過紙,在地上投出小小的燈影,隨著晚風輕輕晃。想起小時候,外婆總把點燃的紙燈遞給我,讓我舉著站在渡口,說“舉高點,讓你太爺爺能看見”。那時我總踮著腳,舉著燈望著漆黑的河面,覺得那燈影能照到天盡頭,照到太爺爺住的地方。
河面上的燈影漸漸多了,星星點點連成一片,順著水流蜿蜒向前,像是一條發光的綢帶,系著生者的思念,也系著逝者的牽掛。夜風吹過,帶來遠處村落隱約的鐘聲,是村裏祠堂在做中元的法事,鐘聲沉沉的,在夜色裏傳得很遠,像是在為故去的人祈福,也像是在提醒活著的人,莫忘了那些曾陪在身邊的人。
手裏的紙燈漸漸燒到了盡頭,桑皮紙卷著火焰,慢慢化為灰燼,最後只剩一小截竹篾,還帶著餘溫。我把竹篾輕輕放在渡口的泥土裏,與張翁燒剩下的紙灰放在一起。抬頭看,河面上的燈影還在漂,香煙還在嫋嫋,老槐樹的葉子還在簌簌響,這中元夜的氛圍,溫柔得讓人心頭髮酸,卻又帶著一種安定的暖意——就像千百年流傳下來的習俗,用一盞燈、一疊紙、幾句輕聲的念叨,把生者與逝者的牽掛,細細密密地織在夜色裏,織在流水間,從未斷絕。
忽然想起宋人辛棄疾的詞:“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可這中元夜的風,卻不似詞裏那般寒涼。它帶著河水的溫潤,帶著香燭的暖意,更帶著跨越陰陽的思念,輕輕拂過臉頰,像故去人溫柔的手,在耳邊低語:莫念,莫念,我知你牽掛,我亦在遠方,望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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