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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6 | 台灣好報

槍管中,藏著山桃的記憶/周俊傑

槍管中,藏著山桃的記憶/周俊傑

周俊傑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的展櫃裏,那支勃朗寧手槍靜靜躺著。四月的陽光穿過穹頂玻璃,在槍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烤藍的槍管已經褪成暗褐色,像被歲月反復摩挲過的舊物,握把貼片上的防滑紋路還很清晰,右側邊緣有一道半寸長的刻痕 —— 根據館藏檔案記載,這是 1942 年 5 月,左權將軍在十字嶺突圍時,手槍磕在岩石上留下的。

講解員拉開展櫃下方的抽屜,木軌發出輕微的聲響。泛黃的戰地照片裏,左權將軍穿著灰色粗布軍裝,腰間的手槍套微微鼓起,背景是太行山的斷崖,山桃花開得正盛,幾瓣落在他肩頭。“這是將軍犧牲前三個月拍的。” 講解員的指尖離照片還有半寸,“他總說手槍是最後一道防線,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 玻璃櫃外,一位白髮老者正用放大鏡看槍身,指著扳機護圈說:“這裏有磨損,是常年手指搭在上面磨的。” 老者祖父曾是八路軍總部的警衛員,說左權將軍開會時,總習慣摩挲扳機護圈,指尖在金屬上蹭出沙沙聲。

去年清明在十字嶺,我踩著沒膝的白羊草往上走。草葉上的露水打濕褲腳,涼絲絲的。嚮導說這片坡地的土層裏,至今能撿到銹蝕的彈殼,有的還嵌著紫褐色的痕跡。在標注為 “指揮位置” 的岩石旁,有塊明顯的凹陷,邊緣結著深色的礦脈,嚮導說這就是手槍刻痕的由來處。山風掠過崖壁,帶來山桃的清香,忽然想起左權將軍女兒左太北的回憶錄 —— 父親每次離家作戰,都會把這支手槍擦拭乾淨,槍管裏的防銹油帶著松節油味,混著母親晾曬的山桃幹香氣,是她童年最清楚的記憶。

手槍的彈匣上,有個細微的變形。陽光斜照時,能看見變形處泛著銀白色。館藏檔案顯示,1941 年反 “掃蕩” 時,左權將軍用這支槍擊落過一架低空偵察的敵機。子彈擊發的後坐力讓彈匣輕微變形,他卻堅持不換,說 “老夥計有感情了”。現在彈匣邊緣的劃痕裏,還能看見細小的金屬碎屑。有位戴 “抗戰後代” 胸牌的中年人,正對著彈匣拍照,快門聲在安靜的展廳裏很清晰。他說父親曾是總部軍械員,親手給這支手槍換過彈匣彈簧,“父親總說將軍擦槍時很仔細,連彈匣縫隙裏的塵土都要用馬尾刷掃乾淨。”

展櫃下層並排放著兩本日記,陽光透過玻璃在紙頁上投下槍身的影子,槍管的輪廓和日記裏的鋼筆字跡疊在一起。左邊是左權將軍的作戰日記,4 月 25 日那頁寫著 “手槍保養:檢查撞針,更換複進簧”,字跡剛勁,末尾畫了個小小的五角星;右邊是警衛員的回憶錄,裏面夾著半片乾枯的山桃瓣,標注著 “1942 年 5 月,從將軍手槍套裏發現”。講解員說這是將軍犧牲後,警衛員整理遺物時發現的,桃瓣被體溫焐得半幹。

手槍的握把貼片上,粘著一粒褐色的泥土。考古專家鑒定過,這是十字嶺特有的紫砂土。根據突圍倖存者的口述,將軍最後時刻還用手槍掩護戰友,槍管因連續射擊發燙,握把上的泥土被烤成硬塊,嵌進防滑紋裏。現在那粒泥土在光線下有微光,像將軍未曾冷卻的體溫。有個穿校服的女孩趴在玻璃上,鼻尖快貼著櫃面:“它一定記得將軍的手掌溫度。”

離開展廳時,正遇上一群小學生舉行紀念儀式。他們胸前的紅領巾映著玻璃櫃,把槍身染成淡淡的紅色。有個男孩舉手問:“將軍為什麼不先撤退?” 講解員翻開左權將軍給母親的家書複製件,泛黃的信紙上,“兒已決意以身許國,再無牽掛” 十二個字很有力,信紙邊緣的折痕很深。孩子們的呼吸落在玻璃上,凝成薄薄的水霧,又被他們用指尖輕輕擦去。

館外的海棠正在落瓣,粉白的花瓣乘著晚風,落在臺階上。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站在那裏,手裏捧著《左權軍事文選》,封面上的燙金字在暮色裏有點亮。他說自己是左權將軍的警衛員後代,每年都來看看這支手槍。“父親說將軍總把槍擦得能照見人影,槍管裏的光,比星星還亮。” 老人翻開書,扉頁裏夾著一片新鮮的山桃瓣,是今早從十字嶺帶來的,還帶著點濕意。

暮色漫進展廳時,手槍在玻璃櫃裏漸漸隱入陰影,只有槍管的反光還亮著。那光芒穿過八十年,仍有力量。1942 年 5 月 25 日的太行山脈,一位將軍用生命踐行了 “我軍將士,有進無退” 的誓言。這支手槍後來被戰友們從戰場找回,槍管裏的硝煙味,半年後還能聞見 —— 就像將軍未冷的熱血,在太行深處流淌,滋養著漫山的山桃,一年年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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