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釀桂香／周俊傑

周俊傑

故鄉後院的老桂花樹，不知在時光裏立了多少個春秋。它像一尊沉默的釀者，把四季光陰揉進枝椏花葉，直到秋日風來，細碎金瓣簌簌飄落，鋪成滿地香雪。那滿院甜香不是憑空驚豔，是時光慢慢釀出的醇美，勾著人回望它春日醞釀的模樣 —— 原來每一縷桂香，都藏著一段與時光同行的等待。

春日的雨，是時光為桂樹備好的第一份 “釀料”。細密雨絲斜落，浸潤土壤，也讓褐紅枝椏間冒出點點嫩綠。起初是米粒大的芽尖，裹著淺黃鞘衣，像藏在時光褶皺裏的秘密；沒幾日，芽尖舒展成薄嫩新葉，在風裏輕晃，透著鮮活。這時的桂樹混在院角月季、茉莉間，毫不起眼，沒有豔苞，沒有濃香，只憑新葉默默承接滋養。它似懂時光的規矩：春日的使命從不是爭豔，而是為 “釀香” 打牢根基，就像平淡日子裏，藏著日後發酵甜美的伏筆。

雨停後，陽光成了時光的 “釀曲”，催著桂樹生長。新葉從嫩黃染成深綠，鋸齒愈發清晰，枝椏悄悄抽出新梢。爺爺總愛在午後搬竹椅坐樹下，搖著蒲扇看葉片泛光，偶爾拂過枝椏笑歎：“這樹正攢勁呢。” 蜂蝶偶爾停在葉尖，見無花蜜便飛走，桂樹卻不在意，只管迎著陽光生長，任光斑在地面織出碎網。風大時，嫩梢被吹得微彎卻不折斷，風停後依舊向上 —— 這份從容，是對時光的信任，知道每寸努力，都是日後 “釀香” 的底氣。

夏日燥熱，是時光添上的 “火候”。桂樹枝葉愈發繁茂，層層葉片撐起濃蔭，像為 “釀香” 搭起陰涼作坊。正午我總躲在樹下寫作業，筆尖沙沙混著葉響，格外安心。空氣穿葉而過時，帶著清淺草木香，那是桂樹在積累 “釀香” 原料。細看便知，葉片背面的細絨毛是禦熱鎧甲，枝幹上的小凸起是來年新芽雛形。整個夏天，桂樹都在不聲不響 “攢勁”，把根紮得更深，枝葉鋪得更寬，似在告訴時光：我已備好，等著把你的饋贈釀成甜香。

秋風拂走燥熱，時光的 “釀壇” 該添 “新料” 了。梧桐葉染金時，桂樹枝椏間冒出串串淡黃花苞，像綠絲帶上的小珍珠，不細看便會忽略。奶奶每天去院角查看，回來念叨：“快聞得到桂花香了。” 花苞在時光裏漸漸飽滿，從淡黃變淺金，透出若有若無的甜香 ——“釀香” 的序幕，就此拉開。桂樹像守著秘密的釀者，耐心等最佳 “出香” 時刻，不慌不忙，因為它懂，時光從不辜負認真醞釀的生命。

白露後的清晨，甜香突然衝破時光包裹，漫滿後院 —— 桂樹 “釀” 成了！滿樹金瓣綴在枝頭，襯得綠葉格外溫柔，似時光為桂樹披上金紗。風一吹，花瓣落在青石板、青苔上，空氣都染了甜香，吸一口滿是時光沉澱的醇美。奶奶忙著找竹籃采花做糕餅，我踮腳細看，每朵小花四片花瓣頂著細蕊，小巧卻聚起動人芬芳。這滿樹香甜，是對春吸雨、夏蓄光的回應，是時光與桂樹共釀的珍品。

後來秋日回故鄉，我總站在老桂花樹下，任甜香漫過鼻尖。看著金瓣，便想起它春日模樣：沒有驚豔姿態，只在時光裏默默生長，把歲月釀成香。夕陽西下，風又吹過，金瓣飄落。我撿起一片放在掌心，甜香裏似還帶著春雨夏陽 —— 那是時光的味道。老桂花樹年復一年重複 “釀造”，卻道盡樸素道理：值得回味的美好，是時光與耐心共釀；沁人心脾的芬芳，來自不慌不忙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