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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5 | 台灣好報

柿紅滿枝憶舊年/周俊傑

柿紅滿枝憶舊年/周俊傑

周俊傑

秋分剛過,巷口老柿子樹就把秋意釀得濃了。深褐色枝幹斜斜挑著,掌狀葉子半卷著邊,黃的浸了蜜,綠的還帶勁,葉縫裏的柿子早染透胭脂色,沉甸甸墜著枝椏,風一吹,晃出滿樹暖。我蹲在樹下數柿葉,指尖剛觸到帶絨邊的黃葉,就聽見巷尾竹簍輕響——祖父背著竹簍走來,裏面碼著竹篩與刮皮刀,竹柄沾著去年柿霜,遠遠喊:“快來搭手,今年頭撥柿子熟得正好,該做柿餅了。”

這樹是祖父五十歲栽的。那時巷口是堆碎磚的空地,他趁農閒清走碎磚,從山裏挑來腐殖土,才種下這“牛心柿”苗。“做柿餅最地道,等結果,巷裏人都能嘗甜。”培土時,他指節老繭蹭著新土,眼裏亮得落了星子。如今十五年過去,樹幹粗得需兩手環住,每年霜降前能摘百斤柿子,祖父的柿餅,成了巷裏人秋日最盼的念想。

做柿餅是細緻活。摘柿子要趁晨露未幹,祖父踩木梯,托住柿底輕輕一擰,帶短蒂的柿子落進竹簍:“留著蒂,晾時不易壞。”我跟在後面遞簍,伸手想夠紅透的鮮柿,他就拍我手背笑:“鮮柿澀,做成柿餅才甜得粘牙。”摘回的柿子要挑揀,他坐在竹篩旁,把青的、帶蟲眼的擱一邊,只留圓鼓紅透的,指尖劃過柿皮時,總要輕輕捏一捏。

刮皮在院角石凳上。祖父把柿子擱膝頭,左手扶柿身,右手捏特製刮皮刀,刀刃貼果皮輕轉,蟬翼般的柿皮卷著圈落在布巾上,很快露出淺黃光滑的柿肉。我學他拿刮刀,剛碰柿皮就劃出口子,他握我手,掌心溫度裹著我的:“力道要勻,像給娃娃撓癢。”刮好的柿子用麻繩穿蒂,掛在院中木架上,空蕩蕩的繩線很快綴滿圓潤柿子,風一吹輕晃,像滿架小燈籠。

晾曬最磨人。祖父每天清晨都去翻曬,指尖輕捏每個柿子:“得讓它們勻著見太陽。”遇陰雨天,就把柿子挪進堂屋,架在炭火盆上烘,炭火埋得深,只留餘溫:“火大了就焦了。”等柿子曬得半幹起皺,他坐在木架旁,攥著柿子從蒂部揉到尾部,反復幾次,指腹碾過褶皺:“這樣糖分才滲得出。”

有年秋,連下十幾天雨,木架上的柿子發黏,有的長了黴點。我勸:“今年別做了?”他沒應聲,挑出發黴的遠倒掉,把剩下的搬到屋簷下,用布巾擦去水汽,夜裏守在炭火盆邊,時不時起身翻一翻,火光映著他側臉,皺紋裏都是耐心。那批柿餅比往年小,咬著卻更醇厚,分給巷裏人時,張嬸說“格外香”,他只笑著擺手。

去年霜降前,祖父腿疼犯了,拄著拐杖還惦記柿餅。鄰居們主動來幫忙摘柿、刮皮,孩子們圍著木架踮腳翻曬。他坐在石凳上,偶爾出聲:“這個蒂留長點”“刮皮輕著點”,眼裏笑意藏不住。那天曬好的柿子串掛了滿三架,風一吹,滿院都是柿香。

今年秋,我早備好竹篩刮刀,比祖父先到柿樹下。踩木梯托住柿子輕擰,帶蒂的柿子落進簍,指尖觸到柿皮溫熱,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晨,他握我手教我辨熟柿,陽光透過柿葉灑在身上,暖得不想挪步。

刮好的柿子串掛滿木架,祖父拄杖站旁打量,嘴角彎起:“不錯,刮皮力道比去年勻。”我遞他塊剛揉的半幹柿子,他咬一口,甜汁沾嘴角,眼裏滿是欣慰。柿餅做好後,我照他的樣子裝瓷罐分鄰居,張嬸接罐笑:“你手藝跟爺爺越來越像,巷裏的秋日甜,能續著了。”

風又過柿樹,葉影婆娑,滿枝柿紅晃得人心暖。我剝開裹霜的柿餅,甜果肉在嘴裏化開,帶著陽光與炭火味。抬頭看木架上晾曬的柿子串,忽然懂了祖父——做柿餅的每步耐心,就像日子裏的每份用心,不用多說,卻能嘗出甜。這樹,這柿餅,藏著巷裏溫情,只要樹在、手藝在,這份秋日甜,就會一直留著。

如今秋意漫進巷子,想起和祖父做柿餅的日子,滿枝柿紅、裹霜柿餅,是秋日味,也是時光禮。我學著他的樣子揉新曬的柿子,指尖觸到的柔軟,像接住慢慢流淌的暖,讓日子過得像柿餅,醇厚又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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