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大娘趕集(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韋大娘換了身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再往塑膠盆裏放上自來水洗把臉,抬頭面對鏡子裏缺牙的嘴咧開笑了,接著用木梳沾些發油把花白頭髮盤成個緊實的髻。妥當後,她將新竹籃挎在臂彎,鎖門時鑰匙在鎖孔裏轉了兩圈,抽出鑰匙還把門推了推,看門是否鎖得踏實。
路口那棵樹冠如蓋的大樟樹下,早已聚著趕集的七八位鄉親。他們看到韋大娘走過來時,就婉如被驚飛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陡然停了下來,轉而是拔高的嗓門大喊:“韋大娘這是又要去趕集啊?”“你好像成了趕集迷啦,近來是一集都不拉呀。”
韋大娘不緊不慢走著,腳步沒停,只是側過臉笑笑回應:“閑得慌,去集口站站。”
文二嫂扭動著細腰湊上來,帕子在手裏擰出褶子。她對韋二娘說:“你一個人在家是悶得慌,我懂。”
“對,二嫂也一樣嘛。”韋大娘瞟了眼她身著漂亮,卻雙手空空啥也沒帶,不禁心下暗罵一聲“小妖精”, 接著說,“世道變了,人總不能釘在老地方啊。”
“你韋大娘以前可是連村口都少去的呀。”兩三個鄉親幾乎異口同聲。
還有人拽把韋大娘的衣角問:“趕了這幾趟,你都嘗著啥新鮮了?”
韋大娘聽著這話裏有話,因而步子緩下來,像數著路邊的石子兒,一本正經的認真說道:“坐過三輪車,風刮得耳朵生疼;吃過攤子上的麻圓,太甜粘住牙了;聽過市場裏賣的音響放歌,唱得比戲班子還響。”
三天一集的趕集日,孤寡老人哪有這麼多熱鬧要湊?幾裏山路磨得鞋底子發軟,鄉親們一路嘀咕,發現韋大娘不大怎麼搭理,而且其眼光也有些走神,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佔據了心思。
到了集市口,花甲年紀的韋大娘故意裝累,慢下腳步,等前頭的說笑聲拐過街角,她往回退了兩步,趕忙拐進一條賣農具的窄巷。
散集時,文二嫂拽著相好的野男人往茶樓躲,剛跨進門,眼尖瞥見大廳角落裏,韋大娘正和鄰村的王二賴又吃又喝蠻享受呢。王二賴手裏的粗瓷碗碰了碰她的,兩人頭湊得極近,韋大娘臉上的皺紋都笑得更緊緊地粘在一起了。
“遇上熟人啦。”文二嫂猛地拽把野男人退出來,帕子捂在嘴上,“我們就去別處喝茶吧。”
走在石板路上,文二嫂忽然捏緊野男人的胳膊:“剛才的事,記得爛在肚子裏嘍。韋大娘那眼神,怕是也瞧見我們了。”她頓了頓,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她寡婦門前是非多,王二賴也單身,旁人頂多嚼幾句舌,沒麼子事。可我——”野男人的手在她腰上掐了把,她打個激靈,“我家那口子在廣東打工呢。要是我倆的事兒鬧出點動靜,那還不翻江倒海啊?”
野男人點頭如搗蒜:“不講,不講了。要不,我們進城去?電影院後頭新開了家旅館……”
文二嫂只聽沒吱聲,最後瞟眼茶樓門口,轉頭離去。
日頭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把大廳的角落也照得通亮。韋大娘和王二賴吃飽喝足,各自的老臉面都被映襯得陽光鮮亮。王二賴起身去結賬,韋大娘也趕緊跟上。但她的竹籃裏不知何時多了個紅紙包,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可韋大娘沒去看沒去拿,真不知她是被蒙在鼓裏還是故意的裝著?
◆緣
仲夏的午後,陽光把柏油路曬得發黏,蟬鳴聲裹著熱浪在街角滾來滾去。阿文剛買完菜,拎著半袋青椒和一把小蔥往家走,眼角突然瞥見巷口歪著個藍色物件——是輛電動摩托車,車把歪扭著蹭在人行道磚上,後輪還在微微顫,活像條翻了肚皮的魚,既擋著行人路,又往非機動車道伸了半截。
他腳步下意識頓住,職業的本能驅使著快步走過去。“誰的摩托車?”他揚聲喊了句,沒人應。他出手去扶,彎腰時,後腰的舊傷隱隱發緊,手指剛觸到冰涼的車座,身後突然沖來個穿白T恤的小夥子,鮮亮的黑皮鞋踩得地面“噔噔”響。“喂喂喂,你幹嘛把我車推倒?”小夥子嗓門亮,帶著股沒壓住的火,伸手就拽住了阿文的胳膊。
阿文直起身,手背蹭了蹭額頭的汗:“我是想把車扶起來。”
“扶?”小夥子挑眉,嘴角撇出個譏誚的弧度,“不是你弄倒的,你閑的沒事扶它?”
“你這是什麼邏輯啊?”阿文氣笑了,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先不說這個,反正這地方不能停車,得推到前面的劃線區去。”
“喲,露餡了吧?”小夥子站直了身子,T恤上的汗味混著陽光的味道飄飄蕩蕩,“肯定是你嫌我停車礙眼,就給我推倒了!”他越說越激動,手指幾乎戳到阿文鼻尖,“我不訛你,但得去修車鋪看看,車沒事你走,要是哪兒壞了,你得給我修。”
“小夥子,你講點道理行不?”阿文把菜袋換了個手,指了指車旁的地面,“你看這地面,車倒的時候蹭出的印子還新鮮,我剛過來,鞋邊都沒沾這灰。”
可小夥子根本就不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街頭樹上的蟬鳴仿佛都更吵了些。
就在這時,一陣香樟樹的清苦味混著淡淡的梔子花香飄過來。阿文和小夥子同時轉頭,只見個穿米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走過來,裙擺隨風飄飄,手裏拎著個畫著小雛菊的精緻帆布小包。
小夥子眼睛一亮,立馬鬆開阿文,快步迎上去,拽著女人的胳膊晃了晃:“姐,你可來了,這人把我車推倒了還不承認!”
阿文卻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裏的菜袋“咚”地撞在腿上。是她,去年春天那檔相親節目上,他最後猶豫半天淘汰的那個姑娘。當時她穿的也是白色裙子,站在聚光燈下,眼裏的光像碎星星。此刻她就站在陽光裏,頭髮比去年長了些,發梢別著朵小小的白色梔子,依舊動人。阿文的臉突然就熱了,倒吸一口氣,趕緊低下頭去,掩飾地盯著自己沾了點泥的老布鞋鞋尖。
“摩托車不是我推倒的,我是好心扶車。”阿文硬著頭皮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好多。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睛彎了彎,快步走到阿文跟前,伸出右手,指尖帶著點梔子香水味:“怎麼,不認識我了?”
阿文的手有點僵,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尖微涼,和記憶裏一樣。“那次……是我對不起你。”他憋了半天,就說出這麼一句。
她清楚他說話的意思,因而回他一句:“傻話。”隨即笑了,聲音像浸了涼白開,清清爽爽的,“你有選擇的權利,我沒怨過你。”
阿文心裏一暖,握著她的手竟忘了鬆開。
旁邊的小夥子急了,跺著腳喊:“姐!你咋還跟他拉手啊?他可是推倒我車的人呢。”
女人這才鬆開手,轉頭瞪了小夥子一眼,語氣裏帶點嗔怪:“小輝弟弟,你知道他是誰嗎?”她指了指阿文,接著告訴說,“別看他沒穿制服,他可是響噹噹的全省優秀交通警察,去年電視上還報導過他,你忘了?他穿便衣也不會做推倒別人車的事,我還能護著你說瞎話嗎?”
小夥子愣了愣,又看了看阿文——雖然阿文穿得隨意,但腰板挺得直,眼神亮堂堂的,確實像電視裏那種正派的員警。小夥子不由得臉一紅,撓了撓頭,顯然尷尬了,趕緊來個腳底抹油,騎上摩托車開溜了。不過,還算有點風度,或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臨走前還回過頭來向阿文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啊,警官同志。”
摩托車的聲音漸漸遠去,阿文和美女肩並肩地來到巷口停住腳步,雙雙好像都有話說。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地上灑下碎金似的光斑。美女看著阿文,嘴角帶著笑,率先開口輕聲問:“你和去年那個姑娘……結婚了?”
阿文像被戳到了痛處,打了個激愣,再後搖搖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回言道:“沒呢,相處談了三個月,性格不合就分了。”他頓了頓,鼓起勇氣問美女,“那你呢?男朋友在哪?”
“我?”她噗嗤笑了,伸手拂了拂耳邊的頭髮,“還沒談呢,沒人要啊。”
“真的?”阿文眼睛一亮,心臟“咚咚”跳得快了些。
“騙你幹嘛?”她眨了眨眼,眼裏的光又像去年那樣,碎星星似的。
阿文突然覺得,午後的熱浪都不那麼難熬了,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那……我們試試?”
她的臉有點紅,輕輕點了點頭,聲音軟軟的:“早該試試了,去年在節目上,我還以為你會選我呢。”
阿文笑了,伸手牽住她的手,牢牢的。她忽然想起什麼,搖著阿文的手:“對了,我弟弟小輝年輕不懂事,今天得罪你了,你可別記仇啊。”
“哪能嘛?這點小事能記什麼仇啊?”阿文笑得更歡了,晃了晃手裏的菜袋,“我今天休假,要不是攤上他這檔子事,我哪能再遇上你?走,我倆去咖啡廳喝點什麼,晚上啊,我請你和小輝吃飯,得好好謝謝他。”
她笑著點頭同意,任由阿文牽著她往前走。斜斜的陽光映照得兩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單瘦得老長,他倆緊緊牽著手像結在一起的線,慢慢融進了午後的溫柔裏。
路過街巷的一家小商場,門口的音響裏正播放著悅耳動聽的情歌:“前世的緣,今生的等,茫茫人海,走到一起,算不算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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