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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 台灣好報

懷念那段時光/唐勝一

懷念那段時光/唐勝一

唐勝一

作為農家子弟,我是到了七十年代中後期才舒出一口氣,終於能感覺到肚子基本能填飽——至少不會再是常餓得“咕咕”直叫。到了這一步,又覺得吃飯沒有好菜菜配也不行,沒得胃口。實不相瞞,我家那時的“咽飯菜” 不敢恭維,全是鹽水湯、鹹菜壇裏的酸水之類的。好在我打小就嗜辣,是出了名的“辣不怕”,便用了個蠻法子:把剛摘的生辣椒咬掉頂端的尖尖露出個口子,再灌進醬油當菜吃。就這麼一口辣椒一口飯,竟也吃得津津有味,餐餐都不覺得膩。

最初愛上這醬油灌辣椒,其實是為了能多吃幾口飯,讓肚子撐得更久些。那時農村還沒有一日三餐的說法,只吃早、中兩頓。農民清早就得餓著肚子出早工,要等到八九點才回家吃早餐;中餐更是要拖到下午兩點多鐘才吃。至於晚餐,也只有家境稍好些的人家,會找點紅薯片、炒豆子等讓家人“動口三分力”,算是墊墊肚子。我那時還在讀書,怕晚上餓,總想著中餐多吃點,可鹽水湯、酸水這類“菜”實在提不起胃口。直到用了醬油灌辣椒,飯量大增,讓哥姐們老是笑話我:“一伢子真行,飯量比我們都大。”

我到縣一中住校讀高中,其學生伙食較差,餐餐不是鹹菜就是老南瓜丁,幸好食堂還供應醬油——我的醬油灌辣椒使又派上了用場。每個星期六回家,我都會摘一把生辣椒帶到學校,用井水養在搪瓷缸裏,這樣能保鮮好幾天。吃的時候也有講究:先咬掉辣椒尖露出個小缺口,捏著蒂把豎起來,再往裏面灌滿醬油;每咬一口辣椒,同時也帶上些許醬油,味道是即辣又有醬油的鹹香。用來當下飯菜,那可是胃口大開,越吃越有勁兒。要是帶的辣椒不夠了,我就去學校周邊的菜園轉一轉,見著鄉親就甜甜地喊“叔叔”“阿姨”“大爺”“大娘”。 趁人家聽了高興,我再開口討要幾個生辣椒,總能得到一句爽快的恬:“你自己摘,多摘幾個也沒事!”

我高中畢業後回到農村,被生產隊派去參加全縣的修河工程。領隊幹部見我個子瘦小,擔心我幹不了鑿石、抬石頭和挑土的重活,特意安排我去工地食堂幫忙買菜。我跟著兩位農民伯伯,每天要去鄰縣衡南的鄉村採購,回來常常錯過飯點,只能吃炊事員留下的飯菜。工地食堂吃飯不限量,但菜是按人頭餐前分好的,每人就那麼一小瓢。兩位伯伯看著碗裏的菜,忍不住數落炊事員:“都說‘三年天干餓不死伙夫’,我們好歹也是食堂的人,你就不能多給我們留點菜麼?”炊事員攤開雙手歎氣:“真沒辦法,開餐前就按人頭分好了,幹部盯著呢,我自己也沒多吃。”“你敢發誓?”“我跟你們賭咒,要是多吃一口菜,都不得好死!”我是信他的——那個年代,沒人敢搞特殊。

我把自己的那份菜推給兩位伯伯:“你們吃吧,我有這個。”說著從菜簍裏拿出幾只生辣椒,用衣角擦了擦,“我就愛吃這個,灌點醬油,比啥菜都下飯。”兩位伯伯卻把菜推了回來:“你也得吃菜,我們也學你的樣吃辣椒就行。”我趕緊擺手:“不行,你們沒吃慣,會鬧肚子的,千萬別試。”

關於醬油灌辣椒的故事,其實還有不少。記得有次跟鄉親打賭,他逗我:“一伢子,你不是能吃辣嗎?敢不敢用醬油生辣椒當下酒菜?”我搖搖頭:“我不怎麼喝酒。”他又說:“不用你多喝,只要用辣椒下一口酒就行。”我當即應下:“那我敢賭!”最後自然是我贏了,他也爽快地兌現了承諾,給了我幾塊零花錢。

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風吹遍全國,我地農村也分田到戶,農民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飯桌上不僅有了像樣的咽飯菜,隔三差五還能吃上魚和肉。家人見我還偶爾吃醬油灌辣椒,便勸著:“老一啊,現在又不是沒菜吃,你還吃這個,就不怕鄉親笑話麼?”我一想,對啊,人確實要顧著面子,不能讓家裏人因為這點小事被議論,也就下定決心改掉這個習慣。可沒成想,這一改竟改得徹底——久而久之,我連辣菜都吃不了了,一沾辣就腸胃不舒服,有時還會鬧毛病。我常跟人自嘲:“看來我天生就是苦命,當年吃苦倒沒事,如今日子好了,身體倒經不起‘不苦’了。”

其實細想,那醬油灌辣椒哪里只是一道咽飯菜?它分明藏著我年輕時餓肚子的窘迫,藏著鄉親們不設防的善意,也藏著日子從苦到甜的印記。如今偶爾想起那口辛辣裏的鹹香,倒不是饞那口味道,而是懷念那段用簡單滋味就能填滿生活的時光,畢竟,能從苦裏吃出甜來的日子,才最值得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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