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未醒/唐勝一

唐勝一
丁秋臥病在床,窗櫺外的日頭落了又起。他已兩日未沾粒米,全靠村醫老王的點滴維持。斜照的夕陽拉長了老屋的影子,屋角的蛛網沾著暮色發沉。村尾頭文奶奶家的孫崽春伢子忽然推門簾進來,手裏捧著個冒熱氣的竹籃。
飯菜的香氣混著柴火味鑽進來,丁秋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撐著床沿慢慢坐起。接過竹籃時,他的目光落在那碗辣椒炒田螺上,手猛地一顫,竹筷“噹啷” 一聲掉在床席上。“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他聲音發啞,指尖還在微微抽搐。
春伢子蹦蹦跳跳走後,丁秋顧不上渾身酸軟,披了件舊棉襖就下了床。他端著田螺菜,摸出床底下所藏的半疊紙錢,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屋場下的禾田。晚風掠過刮得雜草樹枝沙沙作響,他把菜碗往水裏一傾,炒好的帶殼田螺殼在水面浮起又沉下。他隨即點燃紙錢,火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笨拙池彎腰作揖,聲音飄在風裏:“田螺姑娘,別人把你當菜炒了,我不吃,你自己救自己,起死回生吧。”
丁秋是聽著“田螺姑娘”的故事長大的。奶奶坐在紡車旁講,線軸轉得慢悠悠且發出“吱吱嘎嘎”的艱難聲;鄉親們在曬穀場乘涼時講,蒲扇搖得懶洋洋,個個男子漢不時地咧嘴大笑;後來他成了故事的“主講人”,對著村裏的娃兒們講得眼睛發亮,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的星子都濺到娃兒紅撲撲的臉上。年歲漸長,他依舊孑然一身,便常常對著田埂上的露水發呆,幻想著故事裏的田螺姑娘能踩著水光來給他掀鍋蓋。
他從不傷害田螺,見了鄉親撿田螺還會湊上去勸:“田螺有什麼好吃的?”他扳著手指,一臉認真,“用科學說法,裏頭全是寄生蟲,吃了要生病;按老話講,田螺通靈性,害了它是要遭報應的。”田頭、河堤、池塘邊見了田螺,他都小心翼翼撿起來,走到水最深的地方輕輕放下,像怕驚擾了什麼。偶爾帶幾只大田螺回家養,可瓷盆裏的水換得再勤,田螺也會慢慢沒了精神,他便歎口氣,再把它們送回自然。
倒了田螺菜回家,丁秋只覺渾身鬆快不少,連胸口的悶痛都輕了些。他咧開嘴淺淺一笑,指尖摩挲著空碗邊:“行善積德,自有好處。”沒了下飯菜,他往開水裏撒點鹽,拌進白米飯裏,竟吃得津津有味,一碗飯見了底。洗把冷水臉躺回床上時,他心裏甜滋滋的,覺得是田螺姑娘給了他力氣,眼皮一沉就睡了過去。
忽然一陣雷鳴電閃,狂風卷著雨點砸在窗紙上,屋裏瞬間暗如黑夜。丁秋猛地睜眼,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田螺姑娘飄在床前,青裙邊角還沾著水珠。“田螺姑娘,你來了?”他嗓子發緊,激動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姑娘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聲音輕柔卻帶著愁緒:“我掙脫鎖鏈,逃出天牢,又下凡來人間了。”丁秋連忙湊過去,討好地笑:“我幫你找陳少文先生,讓你們團聚。”姑娘擺擺手,眼底落了層霜:“不了,夫君早已去了陰曹地府。”“那你咋辦?”“暫在你家歇歇腳。”
幸福砸得丁秋頭暈目眩,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咋了,不歡迎?”姑娘挑眉。“不不不!”他頭點得像雞啄米,雙手在衣角搓著,“歡迎歡迎,巴不得你長住呢!”
丁秋滿頭花白,單身了一輩子,如今天上掉下個美仙女,樂得他半夜都在被窩裏哼山歌。“美仙女,現在可不是陳少文那年代了。”他抓著床沿坐起來,得意地拍著胸口,“我去年滿了花甲,吃‘五保’,吃穿政府都管,你不用受累啦。”“這樣更好。”姑娘笑了笑。他咧嘴憨笑:“嘿嘿,我也不用下地,家務我都熟,你閑著看手機就行。”姑娘瞥他一眼,搖搖頭:“哪能呢?一家兩口,該互相照顧,家務得一起做。”“哎呀呀,你真體貼人呢!”丁秋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隔天一早,劉大爺扯著嗓子在門口喊打牌。姑娘身影一晃就沒了蹤影,隱形了。“老秋,打牌去!”劉大爺推開門。丁秋撓撓頭,往常他早顛兒著去了,今兒卻支支吾吾:“我我外,我還有衣服沒洗呢。”“不行!”劉大爺拽住他胳膊,“四個鐵杆,缺你咋行?”
丁秋拗不過,打牌回來時已近晌午,日頭曬得人發燙。一進門,飯菜香就裹著熱氣撲過來,桌上擺著他愛吃的青菜豆腐,雜屋的竹竿上還晾著他換下的衣裳。“美仙女,辛苦你了。”他搓著手,有些愧疚,“下次我不打牌了。”姑娘遞過碗筷,眉眼彎彎:“沒事,你跟鄉親們該玩玩,別改了性子。”“那往後我做早晚餐,你只做中餐,行不?”丁秋盯著她,生怕她拒絕。姑娘點點頭:“要得。”
自此,丁秋是天不亮就爬起來做飯,盯著灶台怕姑娘搶著幹。可洗衣掃地的活,還是被姑娘包了。他看著姑娘彎腰擦桌的背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琢磨著怎麼能讓她輕快些。這天吃飯時,他試探著開了口:“聽說你當年跟陳少文時,能弄來糧食。現在我家不缺吃的,就是缺電器,要是能搞點錢,買臺洗衣機、掃地機,你就不用累了。”姑娘皺著眉想了想,點頭道:“我試試看。”
沒過幾天,姑娘就把錢遞給他了。丁秋在牌桌上便故意咋咋呼呼:“他娘的,村裏就我家沒有像樣的家用電器,我拿出積蓄來,也要置辦幾件!”牌友們紛紛起哄,他心裏美得不行。
可這心思一旦冒頭,就收不住了。緣由是村裏幾位老漢總在牌桌下攛掇他:“老秋,單身一輩子,不進城去開開葷?足浴店的姑娘可嫩了。”他起初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那種人。”“裝啥?男人哪有不想的,除非不正常。”老漢們擠眉弄眼。丁秋卻急紅了臉:“我是男子漢,正宗的男子漢!”“那咋不去?”“我,我沒錢。”“你五保戶的錢留著幹啥?難道還怕沒人哭喪?”這話戳中了丁秋的痛處,他攥著牌的手緊了緊——是啊,有姑娘弄錢,為啥不去?
當晚,他對著姑娘唉聲歎氣:“美仙女,我那些窮親戚總借錢,我沒給,現在都跟我結仇了,你你你,你能不能再幫我搞點錢,修復親戚關係?”姑娘看了他半晌,最後輕聲說:“行吧,誰讓我跟你有緣。”
有了錢,丁秋進城的次數越來越多,從起初的忐忑到後來的坦然,漸漸成了癮。他想著,姑娘對他放心,從不盤問,是不會知道攸。
這天,他又開口要錢:“親戚借了一次又一次,要的越來越多……”姑娘一聽,亮堂的臉龐猛地陰沉下來,開腔說話的聲音也冷冰:“老秋,你別騙我了。你哪是借錢給親戚,分明是拿錢去玩女人嘛。”“沒有!你冤枉我!”丁秋急得跳腳。姑娘掏出手機遞過去,螢幕上的不雅錄影刺眼得很。“老秋,你忘了,我可是能夠隱身跟蹤你、監督你呢。”
鐵證之下,丁秋低著頭,腿一軟,“撲通”跪倒於地,雙手抱住姑娘的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美仙女,我錯了!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晚了。”姑娘歎口氣,聲音裏滿是失望,“你此陳少文差得太遠了,不值得我留戀。”
“不!你別走!”他死死抱住姑娘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我捨不得你!”
“當當當……”房門被敲得山響,丁秋猛地驚醒,臉上還掛著淚。他跌跌撞撞拉開門,也不看門口的人,轉身就往屋裏沖:“美仙女,你別走!”
“啥美仙女?”村醫老王皺著眉,拍了拍他的肩,“我來給你打點滴。你怕是病糊塗了,那是神話故事,夢還沒醒吧?”
丁秋僵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眼淚又湧了上來——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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