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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6 | 台灣好報

窗裡春秋幾多情/李培竹

窗裡春秋幾多情/李培竹

李培竹

在建築史的長卷裏,自木架夯土結構誕生之日起,門窗便成為建築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窗的價值,最初僅為通風採光的實用構件,卻在文明演進中逐漸承載起厚重的情感寄託。開合之間,既是物理的分隔,更是心靈的通道。

一窗一世界,一半在窗外,一半在窗裏。現代詩人卞之琳在《斷章》中寫道 :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四行詩句猶如一扇玲瓏的六角窗,讓讀者得以窺見一幅恬淡雋永的畫面,且飽含自然和深邃的哲理美,令無數讀者悟出每個觀景者都是風景的一部分,每扇窗戶都是雙向的情感通道。

歷史的煙雨浸潤著不同時代的窗櫺。晚唐詩人李商隱,身陷牛李朋黨之爭夾縫中,一生不得志。西元852年,李商隱受聘於東川節度劉仲郢出任幕僚,職小位卑,遠離家人;一個綿綿細雨的秋夜,鬱鬱寡歡的詩人提筆寫下《夜雨寄北》絕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將仕途失意與相思之苦吟成千古絕唱。那扇想像中的西窗,既是隔絕現實的屏障,又是連接思念的橋樑。

西元763年,禍亂大唐半壁江山的“安史之亂”平定。次年,為躲避戰火逃至四川,倉皇流浪的杜甫回到成都草堂,滿腹悲天憫人情懷的老夫子,在推窗遠眺時,面對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心情特別舒暢,欣然書就一首《絕句》的即景小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的壯闊畫面,則讓小小窗框成為大唐劫後新生氣象的取景器,留醉於世人一千三百年。

宋代熙寧年間的某個寒夜,年過四旬的蘇東坡,在山東密州官舍被夢境驚醒。恍惚間,“小軒窗,正梳妝”的幻影,讓生死相隔的愛戀穿透了時空。這扇記憶之窗,記錄著蘇東坡19歲時與16歲的王弗成親,王弗年輕貌美,知書達理,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堪稱神仙眷侶,可惜天命無常,王弗27歲去世,對蘇東坡打擊沉重,每每憶起亡妻,便會淚流滿面。詩詞大家蘇東坡,仕途坎坷,屢遭貶謫。但他豪放大氣,總能把日子過成霽月光風的世外桃源。而細數相親相愛的日子,感慨萬千,只有知己知心知音的愛人,才能全身心地接受一個“高傲卻缺少心機的狂士”。天人永隔的傷痛,也只餘一闋“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的悼亡詞,傳誦千古。

待到清康熙年間,一個叫納蘭容若的青年詩人,與蘇東坡一樣吟誦了一首《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詩詞,雲:“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也是懷念逝去的愛妻。納蘭容若髮妻盧氏,德容才俱佳,夫妻感情深厚,可惜僅僅相處三年,便病故。納蘭容若無限哀傷,在晚秋的日子,念起亡妻,把滿腔的哀思傾注在筆端。那扇雕花窗櫺便成了悼亡情感的永恆載體。

當代都市的鋼化玻璃窗,依然延續著情感的傳遞。2020年武漢封城期間,一扇飄著棗紅窗簾的窗戶成為全民牽掛的焦點。那抹舞動的紅色,如同城市的心電圖,傳遞著生命的訊息。而在襄陽某個出租屋裏,一位志願者冒險將保障生命的食物送到被隔離的租客手中,返回途中,租客通過窗戶看著綿綿細雨中,一柄花傘下匆匆行走的身影,由衷地感歎,那是一幅難忘的“活色生香的風景”。

二十多年前,筆者母親移居臨江社區。一個深秋,母親不知從哪里淘回兩棵泡桐樹苗,清除樓前空地雜草,刨出兩個大坑,將樹栽植進去。母親住二樓,說是迎窗種兩棵樹,長大後能遮陽擋風,還能美化環境。在母親精心呵護下,次年春,兩棵樹便如願地生出了細枝嫩葉,茁壯成長起來,僅幾年工夫便“噌噌”地躥得又粗又高。十多年過去,兩棵泡桐樹便長得幹粗若小桶,樹梢堪堪抵達六樓窗簷,枝繁葉茂,濃蔭如蓋。母親常常臨窗欣賞,滿足感溢於言表。

2016年,社區整改環境,砍掉了那兩棵泡桐樹,原地栽植了兩棵山桂樹苗。為此,母親像丟失了兩件收藏許多年的珍寶,悶悶不樂了好些日子,兒孫安慰她說,山桂樹也會長得高大,過幾年就又能發揮遮陽擋風的作用了。不承想,2022年5月,母親在家中重重摔了一跤,造成腦內大出血,緊急送醫院搶救,卻回天乏術,最終離開了人世。

辦完母親的喪事,回到母親家,筆者驀地瞥見那兩棵枝葉婆娑的山桂樹已生長至客廳的窗臺,心中一陣酸痛。當山桂取代泡桐,最終連栽樹人也化作回憶時,新生的枝葉仍在窗前搖曳,延續著未盡的對話。

千載之下,從簡陋的紙窗到炫耀的玻璃幕牆,窗的材質更迭不息,但人類情感的投射從未改變。每扇窗戶都是時光的取景框,記錄著特定時刻的悲歡離合。當陽光穿過欞格,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時,我們看到的何嘗不是文明的情感圖譜?那些在窗邊發生的故事,終將如窗花般凝結成永恆的記憶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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