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吹過犁橋／熊代厚

熊代厚

梨橋水鎮位於安徽銅陵，我到達時已是晚上六點多鐘，找了一家民宿住下，開始逛起了水鎮。

古鎮的夜景其實是差不多的，大的如山東臺兒莊古城，中等如淮北濉溪古鎮，常是燈紅酒綠，波光濃釅，仿佛走入了夢境。

我住的地方就在景區大門口，早上醒來才六點多，不知白天古鎮是什麼樣的景象。八點前可以自由地進入，我信步走進了古鎮。

古鎮好像還沒有醒來，街上沒有一個人。也許昨夜它太沉醉，太疲憊，此時還在夢中。

天上飄著細細的雨絲，青石板在雨中閃著光。路上沒有人是最好的，可以慢慢地觀察，仔細地欣賞。

有些東西晚上是看不清的，因為燈光太迷離，太夢幻。晨光是真實的，古街的一切顯露出本來的樣子，一一呈現在眼前。

朱文公祠的飛簷在晨光中露出清晰的輪廓，青灰色的瓦當排列整齊。祠堂的木門敞開著，裏面陳列的木雕構件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那些精美的雕花，栩栩如生。

梨橋古鎮是後來打造的，開發不過十幾年，但它仿佛已存在了千年。

我去過不少新開發的古鎮古城，如太原古城，商丘古城，太平古鎮，太湖古鎮……那裏的東西許多都是新做的，沒有一點古的樣子。有的甚至是水泥做的，給人一種粗糙，一種簡陋。

但梨橋不是，在這裏你看不到一點水泥的影子，鎮子雖是新造，但東西卻都是舊的。它們大都是從各地搜集來的，安靜地放在那裏，仿佛等了你許多年。

古代的各種石刻石雕幾乎在這裏都能看到，牆角隨意擺放的物件，都顯出它的古意，讓人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了唐宋明清。

有的雖然看不明白，但看得舒服。有的殘破不全：石獅子的臉已模糊，石烏龜的鼻子已經磨平，石馬的耳朵已少了一個，但恰恰是這種殘缺，顯出它的真實，它的古樸。

一面牆壘著許多石門牌，如“河東世家”“故鄉書院”“徐氏家廟”等等，多為原物件，有個別可能是仿製的，但仿的非常逼真，和真的幾乎沒有差別。

大街小巷都用青石鋪就，雖粗糲，但平整堅實。水泥做的能占多久？這些青石，可越千年。

梨橋水鎮果然是水多，有兩條河貫穿鎮中。水是鎮的血脈，清晨的河水格外清澈，泛著淡淡的天光。屋子都是臨水而建，典型的徽派風格，粉牆黛瓦，馬頭牆高高聳立。

它的佈局與眾不同，曲徑通幽，庭院深深，小橋流水，錯落回環，隨意一個小亭子，就有一種古雅之意。你走在長街短巷裏，門楣和窗戶，常春藤一直掛下來，在深秋裏風裏半青半紅。

就連河邊走廊上放的桌子，也是古制，不像有的景區隨便搞一個塑膠桌子。梨橋何止桌子是厚木頭做的？凳子也是，連廊的扶手也是。在梨橋，你幾乎看不到塑膠製品，真是把細節做到了極致。

一棵棗樹兀自立在小河邊，葉子快落完了，疏朗裏顯出深深秋意。幾棵柳樹，葉子仍很綠，倩影倒映在水面上，輕輕晃動。

東坡先生說，可以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梨橋水鎮的設計者們深諳其味，在黛瓦粉牆之角，閑栽幾竿綠竹，一下子有了幾分詩意。

一株綠色的芭蕉立在牆角，綠意深濃，暈染著石窗。一棵柿子樹依在芭蕉身邊，葉子落完了，只剩下柿子，紅紅的，像一個個小小的燈籠，點綴在芭蕉之間。

芭蕉和柿子，都是中國山水畫的重要元素，芭蕉給人一種蓬勃，柿子給人一種成熟，沒想到它們竟在一起，從未見過如此美的畫面。

昨天已是立冬，桂花應是謝了，但巷子深處仍傳來縷縷清香，輕輕地飄動，穿越在樓閣間，連廊裏，水面上，彌散在心頭。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打起了傘，我沒有帶傘，只能任小雨落在身上。不打傘也好，不打有不打的詩意，走在青石板上，像走在戴望舒的雨巷裏。

水鎮有許多石橋，形態不一，有的由兩根長長的青石簡單架起。有的稍大一起，高高聳起；有的一半橋，一半影，合成了一輪明月……無論哪一種，都是純青石做的，你踏在上面，有一種厚實感。

高高的石橋上，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黃色上衣，白色裙子，在橋頂上拍視頻，她足蹈手舞，忘了身外世界。

看著眼前這景象，自然會想起卞之琳的那首小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她沉浸在自己的風景裏，卻不知也成了別人眼中一道美麗的風景。

橋下過來一個小船，上面坐著兩個人，身穿紅黃背心，正用手中的網兜在輕輕撈著水中細小垃圾，非常耐心，連一片浮葉都沒有放過。難怪梨橋的河水這麼清澈，如玉似碧。

轉過橋是一座客棧，一個小夥子正在把門前紅櫸的殘枝剪去，又把昨夜破了的燈籠換掉。再往前，一個小商鋪，一個年輕的姑娘，仔細地擺放著門前的幾盆菊花，雨絲沾在花瓣上，晶瑩透亮。

小雨漸漸止了，旭日初升，紅光映著小橋流水，映著粉牆黛瓦，也映在這些一早就出來勞作的人身上。

古雅的風滲著桂花的香再次飄來，這份古和雅，自然和設計者深厚的審美素養分不開，和工匠們精心打造分不開，更和這些在晨光微啟中就開始辛勤勞動的人們分不開。

一件精美的東西想長存於世，既要有匠心與精工，更要有長久細心地呵護。萬物如斯，何止是一座古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