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劇評」／《慶餘年 2》

[NOWnews今日新聞] （微雷劇評，請斟酌閱讀）

國內對「古裝劇」情有獨鍾的戲迷不少，2024過去五個月了，貌似還沒等到一個實打實的「現象級爆款」，期待值極高的《大唐狄公案》垮了（豆瓣網評分5.0），挾頂流大IP高人氣的《仙劍奇俠傳》，下水餃般撲通撲通熱鬧接踵上檔的三齣系列劇上一齣塌一齣（《仙劍 4》豆瓣4.4、《祈今朝》豆瓣5.0、《又見逍遙》豆瓣6.4，網上哀鴻遍野，大喊「毀經典」），趙麗穎、林更新的《與鳳行》聲勢上來了，胡一天、張婧儀的《惜花芷》開低走高一片好評，然而跟去年紅透半邊天的《蓮花樓》、《長相思》、《長月燼明》相比，始終還缺了那麼點意思。

5/16，《慶餘年 2》在網路「預約期待值」1800萬的瘋狂熱度催促下，雷聲轟隆地揭開序幕。上一季最後，肖戰刺了張若昀一劍，劇情在懸念張力最巔峰時吊足胃口，這一吊，讓觀眾盼星星盼月亮整整敲碗五年後，終於風光開局了！孰料首播後卻評價兩極，豆瓣網的評分開出來了，尷尷尬尬地才得了7.1。但，繼續往下看，眼見為實地說句良心話：第六集之後，眾神歸位，編、導、演再次回到燦爛奪目的技術線，觀諸內核主題、視野格局，其厚重其深刻甚至可望超越第一季，身為死忠粉絲如我者，自然有義務迫不及待地為大家梳理一番。

有話直說，《慶餘年 2》開箱第一印象惹駡並不冤枉，一大段「假死」情節雷大雨小，除了「范閒死了嗎？」製作話題的開機預熱功能，看不出太大的必要性，新角色大皇子初登場跟北齊大公主爭執應該「誰先入城？」的戲也很灌水（明明城門大到可以兩隊人馬一起進，都能吵半集），但被吐槽最兇的，或許還是因為頭幾集明顯加重了節奏、氛圍、表演上的「喜劇」調性。

不過，或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有機會看到陳道明、吳剛這些地位崇高的大腕導師，袁泉、王楚然、金晨這些向來高冷的美女，都一本正經地演「喜劇」，不也是個意外的驚喜？至於有人覺得這齣古裝劇「怪怪的」，剛好趁機再一次提醒你，這原本就是一齣古怪、刁鑽的戲，原著作家「貓膩」筆下的《慶餘年》在類型上是武俠懸疑、宮闈權鬥、科幻穿越（還有跟「雞腿姑娘」陰錯陽差峰迴路轉的「浪漫愛情」）的多元混搭，他軋根就不是正規的「古裝戲」，你以為演的是古代，其實真正的時空是未來，是人類文明滅絕後數萬年新的文明再次成形「重開機」的未來，所以你特別留意一下，他們的對白不講孔孟，沒有諸子百家，沒有唐詩宋詞，甚至連成語都不太講，（然後人名都很奇葩，什麼陳萍萍、司理理、海棠朵朵、范建，五歲小女孩叫「霸霸」），男主角「范閒」之所以成為世人仰望的「詩仙」，是因為他把data base裡的李白、杜甫、紅樓夢…，都「不要臉」地說是自己寫的。（連劇名《慶餘年》都是從《紅樓夢》中的詞牌脫胎而來）

還有，從某種程度來說，基本上他也不是既有概念的「宮闈劇」，就人設、表演、劇情、氛圍、配樂，時不時會冒出些周星馳式的「無厘頭」，也可以這樣說，《慶餘年》之所以是《慶餘年》，看的就是這奇哉妙也的古怪勁，足以讓人看得「心花怒放，眉飛色舞」，那個行雲流水的磅礡，那個流光溢彩的典雅，還有那個見所未見的時間軸和世界觀，都是風格自證的特色，在第二季中，都算是原汁原味地傳承過來了。

《慶餘年 2》故事舞台再次由劍拔弩張的北齊，重新回到風聲鶴唳的南慶，出場人物依舊眾多，故事線的盤根錯節依舊錯綜複雜，欣慰的是編導對於劇情推進的整體駕馭絲毫沒有掉漆，舉凡事件與事件的交錯或延續，總能精準地做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環環相扣，第一季的「醉仙居」，第二季的「抱月樓」，都巧妙地發揮了串聯、兜攏散落不同角落之相關線索的作用，每個單元的設計內容完整而飽滿，彼此之間突如其來的因果效益也充滿亮點，從追查滕梓荊妻女下落、抱月樓東家現身、杖斃御史賴名成、抱月樓命案、二皇子嫁禍、范閒以刀客「范無救」反制…，一大段一氣呵成，其實已然恢復第一季「目不暇給，絕無冷場」的過硬水平，再到范閒被拱出來擔任春闈的「居中郎」，背後的牽扯愈趨巨大、陰暗、兇險，從楊萬里功名遭人冒名頂替，到奉旨追查歷年舞弊，再到宰相林若甫被栽贓、黑騎調度、辭相廢相…，看得人欲罷不能，喘不過氣來。光第23集從一冊「黑騎派遣紀錄」抽絲剝繭，在最後一刻調用大皇子的禁軍兵馬及時救下林若甫，就已經堪稱精彩絕倫。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如此電光石火的節奏中，依然可以讓人感受到幾個主要角色在人格、性格上的幽微質變：第二季，太子與二皇子的爾虞我詐依然交鋒頻密，但太子的陰狠比前季流露出更多，二皇子處境的艱難，也有了更多的著墨，至於「慶帝」本質的冷血殘暴，以及他原著小說中「恐怖終極大BOSS」的身份也逐漸披露。就戲論戲，這些都是《慶餘年 2》穩居本季「劇王」可看價值之所在。

《慶餘年》系列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除了天馬行空的敘事技巧、出人意表的劇情結構，更關鍵的原因，或許更在於整個高潮迭起的故事，毋寧可視為「范閒」這個主人翁的人格成長歷程，而這個週旋於諸多龐大勢力間鬥智鬥勇的，史詩般的打怪升級，其塑造其刻劃存在著可以讓觀眾代入、共鳴的「投射」。這份與時俱進的心靈蛻變，在第二季中顯得格外具體、鮮明，第一季中的無畏無懼，主要源自於為知己「滕梓荊」的復仇，到了本季，范閒迎戰人世不公不義的力道更大、意志更決絕，眼界、視角也更加宏觀遼闊。他掏心掏肺地喚醒鄧子越，要他把以前的那個心懷「氣節」的他「找回來」（世上最教人動容處，莫過於「知遇之恩」，第九集的這段戲，著實感人肺腑）；他為「老金頭」父女的身世悲劇直面世道的殘酷可鄙；一場春闈監考，更徹底開啟了他「改造整個時代」的義無反顧。而這條由小我而大我的進化途程，正承載於豎立在「鑑查院」門口那塊偌大石碑上，第一季46集，第二季36集，《慶餘年》如此波瀾壯闊的詭譎宇宙，撐起這82集綿密結構的，一以貫之的主軸精神，始終是隱藏版大女主，也就是范閒他娘「葉輕眉」所留下的這面碑。

《慶餘年 2》傳遞的宗旨訊息極其明確，范閒，一如葉輕眉，捨生忘死去追求的永遠是：面對人世不公，冀望有人「執法如仗劍」，有朝一日，真能出現「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這份「外見光芒，內見宏旨］的大氣，15到19這幾集「春闈事件」中，放大檢視了科舉、階級、貴賤的迷思，鞭辟犀利，發人深省。第一季蒙塵的碑，在第二季被刷乾淨了，第一季口口聲聲只想「獨善其身」的范閒，終於，不知不覺還是一步一步走向她娘以一人之力試圖扭轉陳規，以一人之力與天下為敵的，偉大而悲壯至極的道路！

燦若繁星的鑽石級卡斯，依舊是《慶餘年 2》這塊金字招牌的最大看點之一。張若昀、陳道明、吳剛、田雨等主心骨的演技還是那麼出神入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五竹叔」還是讓人特別上心，新登場的「大皇子」付辛博、「北齊大公主」毛曉彤，顏值、扮相、人設無一不吸睛，連「太子」張昊唯、「二皇子」劉端端都交出了難度更高，肉眼可見的演技大提昇。特別提一下扮演「一處主簿」鄧子越的余皚磊，從鬱鬱不得志的沉潛，到受了范閒激勵後的再次昂揚，角色幽微、繁複，完成度超高，是本季最大的驚豔。至於議論最多的兩個「換角」，「言冰雲」由萬人迷肖戰換成在《人世間》中以「周楠」一角賺盡無數人眼淚的吳幸鍵，顏值或許比不上，但他低沉厚實的口條，可能更接近這個角色的入世氣息；上一季格外討喜的「葉靈兒」換成名氣更大的金晨，「高很多，瘦很多」的視覺衝突成了老戲迷挑刺的重災區，但平心而論，金晨外形美若天仙，願意挑戰跟既往戲路不重複的憨直、喜感，也是頗有可觀之處的。

還有一個細節，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還記得第一季裡有一個從不露臉（只聞其聲）的王啟年老婆嗎？（所謂「勝似虎豹王夫人」）《慶餘年 2》的暗場手法再一次運用得登峰造極，這一季范閒多了「四大弟子」，其中一個叫「成佳林」，從頭到尾像透明似的（軋根沒有找演員演這角色），永遠都有「被人群擠在後頭」、「鬧肚子」…種種理由當下不在現場，也就是說，永遠只出現在其他角色的「對話」中，看不見，就是看不見（「消失的成佳林」話題甚至上了熱搜）。這樣一個invisible 的人物，居然可以隨著劇情不斷成長，上京趕考、金榜提名、外放上任…，只能說編劇真的太能玩了！

附帶一提，其實，對我個人來說，最引人好奇並充滿想像的還是幾乎沒露過臉的，范閒的母親「葉輕眉」（第一季最後只在倒敘閃回時以小女孩姿態亮相過一次），她稍縱即逝，卻無處不在，實質地影響了整齣戲的世界觀與核心精神，還有劇中所有人的命運：四大宗師是她感化的，慶帝的帝位是她爭取來的，鞏固南慶一國命脈的「內庫」和「鑑查院」是她設立的，一個擁有現代人的智慧知識，重啟大冰川期人類滅絕後新文明契機的關鍵人物，越是不具象呈現，想像的空間便更加遼闊，她跟慶帝、范建、陳萍萍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又是如何從一個小女孩開始經商、致富、濟世的？真的應該單獨拍一齣前傳才對的。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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