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朱立倫的三道電車難題

[NOWnews今日新聞] 前兩天幾個朋友吃飯聊天，話題很自然的轉向當紅的大罷免，幾個人玩起了腦力激盪，題目是:「如果你是朱立倫，要如何化解這個大罷免危機？」

有人分析了35:0，有人提到了地方組織與派系動員，有人說可以依危險程度建三道防線，但最有創意且成本最低的一招是:「拔掉傅崑萁總召之位。」理由是小傅現在被視為導致這一切災難的源頭，被民團當成箭靶，「罷免XXX，就是罷免傅崑萁」口號四處流傳，仇恨值超高，一旦小傅被拔去總召之位，民團立失標靶，怒氣消解一大半，也就失去了非罷不可的動力。犧牲一個小傅，換上一個較溫和、可以談的總召，總比失去多個國民黨立委席位好。而且罷免幾乎等於要花兩次錢，反罷免投票得當成大選來打，所需經費不輸一次大選。如果不幸被罷還要再花一次錢打補選。且現任立委多已是地方政治勢力妥協的最佳選項，一旦被罷，七年不能參選，還得另外找人頂補，其間必有落差。所以，黨中央要想在有限資源下化解大罷免，最簡單方法是拔掉小傅，以大和解替代大罷免。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實際上恐怕很有問題。拔掉小傅，等於承認過去這一年，國民黨立院黨團根本就是在亂搞，只是把這一切罪責都推給小傅而已。君王不扛罪責，只能借主將項上人頭一用。這麼一搞，國民黨立委勢必全軍氣勢潰散，從此變成一個溫馴的多數弱勢，戰鬥藍將重新集結，另立中央，朱立倫黨主席之位也鐵定不保。所以，這種「殺一將以救全軍」的「電車難題」，看似成本最低，深想一下卻是個餿主意。朱隊長恐怕最後還是會回到政黨對決，保住幾個算幾個，這是戰時領袖不得不作的決定。

「倒閣說」也是一樣，看似另一個選項，實際上是玻璃窗上的蒼蠅，前途一片光明，卻根本沒有出路。試想，如果罷免會成功，代表社會氛圍對國民黨不利，此時國會全面改選，能選得比較好嗎？真正會重傷的是不分區，不但國民黨不分區鐵定掉好幾席，民眾黨那八席恐怕也得掉一半，其風險遠大於在大罷免這個戰場上，寸土必爭的打壕溝戰，以時間換取空間。所以，黨中央可能也是在各種評估後，才發新聞稿否定了倒閣之說，因為這是民進黨最想看到的效果，卻是藍白最不願意面對的難題。你想想，大罷免罷了半天，仍舊罷不掉最討厭的蔥神，但倒閣國會全面改選，畢其功於一役，綠營當然喜歡。

於是來到了第三道電車難題:那麼多人需要救，那該先救誰？基隆反罷免成功有兩個要素:一是柯文哲事件救了謝國樑，二是「一方有難，八方馳援」，全黨救一人。但現在是「八方有難」，不只是老婆和媽媽掉在水裡，而是整個家族老的小的全泡進水裡，而且看來水勢還在漲，連最穩的花蓮都出事，難道要沒事的金門坦克與馬祖藍眼淚去救援全國嗎？還是翁曉玲開動不分區列車環島站台？形勢使然，黨中央只能評估各個立委選區狀況，先穩住最穩的深藍選區，再全力去救最危險的幾個區，這才是所謂「葉元之防線」的由來。問題是，這些最危險地區的藍委，會陷入如此凶險的境地，都有他們自己的弱點與問題，黨中央救得了嗎？被罷免了才去跑宮廟，比考生還臨時抱佛腳，信眾真的會理你嗎？將這些極危險立委視為「防線」，其實是個很錯誤的戰略決定，逼黨中央將兵力前推，結果反而掉進敵軍口袋。黨中央原本意思，應該是想「搶救元之大兵」，派出特種小隊去把他從坑裡撈出來，但若照電影情節，那可能得犧牲八人才能救出一人，這樣划算嗎？

話說回來，朱立倫黨主席真正的危機，不在外而在內，最明顯體現就是抄名冊都能抄出千分之七的死人，至今沒有一個綠委通過第一階段。要知，國民黨這種高度依賴組織盤的政黨，要連署只有兩種方式:一是透過地方公職，一級一級拉人連出來；另一就是抄黨員名冊或過往選舉所累積的支持者名冊。但是，在罷綠委的行動中，似乎只有鍾小平那區(中正萬華)是透過公職動員，士林北投是三個議員，而且還不是國民黨籍的在動，其他一片靜默。這顯示黨中央「以罷制罷」僅僅是個口號，完全沒有動到基層公職，或地方公職對這種得罪當道的事，一點也不趕興趣。在過往連署經驗中，透過地方公職連署出來的名單，遠比黨部抄出來的可靠，這條線動不起來，顯示黨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很有問題，對多數為無黨籍的地方基層公職，黨中央似也無影響力或日常聯繫。

於是球又回到黨部手上。怎麼快速的湊齊連署名單呢？大機率是黨中央把縣市黨部主委叫來開個會，縣市黨部再一級一級把各區黨部叫來開會，分配扣打與KPI，你一千，他五百，然後再往下分配。更廢一點的是，縣市黨部直接找工讀生來抄名冊，所以國民黨青年軍才會說他們「無法辨別連署者是死人或活人？」被罵了還拿正常死亡率出來強辯。他們說的可能都是實話，因為他們很可能就是被叫去抄名冊的工讀生，他們是在控訴黨部給他們的名冊不正確，為自己洗白，而不是在反擊社會質疑。

問題來了，地方黨部的名冊怎會如此不正確呢？說穿了，就是沒有經營黨員組織。國民黨原先的組織是蘇聯共產黨幫忙建的，政治學上稱為「細胞(Cell)」，最基本單位是「小組」，設小組長，管十個人，隨時掌握這十個人的生老病死與日常生活狀態，再一級一級上報。但多年來黨務廢弛，鄉鎮民眾服務分社大規模解散後，國民黨的組織已變成「樹枝(Branch)」，到縣一級就差不多了，鄉鎮區黨部多已只剩義工常委之類的。而在黨產被抄之後，地方黨部變成了「包養制」，誰出錢誰老大，主委看似高大上，其實手中握有的資源，也僅有黨員名冊而已。於是，黨員名冊便成了主委們的大秘寶，上不報中央，下不給地方，這是他操縱黨員初選投票，決定誰能當候選人的唯一法器。結果，基層只能拿到老名冊，誰生誰死也無紀錄，你上頭會暗坎名冊，我基層就不會喔？！結果使得地方無法經營黨員，縣市無法掌握確實人數，中央更只知道個統計數字。日常選舉還過得去，但一下去連署，所有洞都被捅出來了，結果就是一整個慘不忍睹。

抄名冊都能抄成這樣，其實不只是個公關事件，而是個「動搖黨本」的結構性事件。這就像一間鋼筋水泥大樓，地震一搖就到處掉水泥塊，這才發現水泥已經腐朽，或根本就是個海砂屋。蘇聯式細胞黨組織的生存要件，就是組織嚴密，情報正確，一旦下情不上達，上令不下達，人死了都不知道，這個組織形式就要垮了。快垮了不要緊，可以用鋼骨補強，地方各級公職便是那些鋼骨，國民黨在許多選舉都還能贏，靠的便是這條。但不知為何，這次似乎完全沒有動員到地方公職，是黨中央貪圖便利？還是根本反應冷淡？如是前者，還能力圖補救，如是後者，則顯示國民黨立委們的所作所為，已經引犯眾怒，地方公職寧可袖手旁觀，也不想引火燒身。如果是後者，反罷免情勢難以樂觀。

結論是，朱主席看似有若干選項，周旋於電車難題之間，其實他根本沒有選項，能把黨組織重新補強結構就不錯了。他現在只有一個選項，就是把這些已經跑不動的電車圍成一圈，組成個環形「大車陣」，看看能否頂住四面八方的攻擊？至於什麼「葉元之防線」、「一個不能少」、「搶救XX大兵」，就當口號說說罷了。現下的政治現實是，守著陽光守著你，守住一個算一個，那些意外跌落，業力引爆，也就只能由天命來決定了。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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