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高道德標準創造怪物

[NOWnews今日新聞] 王義川的被跟拍事件持續發展中，但這事件再度引發我對所謂「狗仔文化」的反感。這是一個在政治圈悶燒了二十幾年的老題目，曾為政治幕僚的我特別有感。我想問的是:「當我們一直用所謂『高道德標準』來檢視政治人物與公眾人物時，我們是不是正在創造一種更不正常的怪物？而且，爆料者本身就是一種愛扒糞的變態怪物，被爆料者則被迫過著一種不能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長此以往，他又如何能夠心理正常？」

合先敘明，我直覺認為，王義川事件中那四個跟監的人，根本不是什麼「媒體狗仔」，而是掛著媒體之名的徵信社等級跟監人員，甚至是討債公司等級的騷擾小弟。我昨天才在跟狗仔頭頭吃飯，他從畫面畫質、取景角度、跟蹤過程、照片說故事能力等角度分析，徐巧芯爆王義川的料，絕對不是專業狗仔的作品。這種跟監的主要目的不是媒體想說出個好故事，而是想對當事人造成騷擾與困擾，讓他覺得自己可能24小時都有被人盯著，從而產生警惕與恐懼，讓他無法正常生活。講白了，就是「恐嚇」，讓他無法如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雖說公眾人物，尤其是政治人物，常被我們這個社會賦予某種「示範作用」的任務，但過於廣泛定義的「示範作用」，加上無所不在的「高道德標準」，完全毀掉了一個公眾人物的正常生活。忘了是誰爆料的？民進黨高官聚會飲宴，有人出來抽加熱煙，那有什麼大不了的？蔥哥也曾被媒體拍到路邊抽煙，還把煙頭丟進水溝咧！他們至少不是在室內大搖大擺的違法抽煙，也不是吸強力膠或吸食大麻，就抽根煙解解癮是犯了什麼大罪？某位政治人物的女兒，本來長得頗為清秀有特色，但某次陪她老爸出席重要會議，卻把自己畫得跟陳香梅似的濃妝豔抹，回來聚餐時坦白從寬:「廢話，我當然要把自己畫成人家都認不出來的樣子，要不然我以後在台灣還能在路上亂逛嗎？」

以前在嘉義認識一位大老闆，世界級企業，公司開尾牙可以開到上百桌，他老爺可以從第一桌喝到最後一桌。平日晚上他就穿個破夾克加拖鞋短褲去夜市吃宵夜，攤飯老闆都認得他，但不一定知道他是誰？直到他參選公職，從此快樂人生就沒了，半夜出門吃個宵夜，還得穿上長褲襯衫，不能太邋遢。想和朋友喝得快樂點，朋友還得找個隱密地點或招待所，這樣才好弄點粉味進來陪老人家們唱歌喝酒，車子進來前還得先在外面繞小巷、走遠路、停路邊，以確定沒有人跟蹤。另一位曾經知名的政治人物剛好相反。擔任公職時老被人跟拍，風波不斷。卸下公職後反而快樂似神仙，天天找老朋友吃飯喝酒聊天，三不五時揪團出國旅遊，「這才叫人生哪！」他說。

問題其實不出在狗仔或那些仿狗仔的小混混，而是出在我們這個社會的扭曲觀念。咱們這個社會承襲了中國千年的「官本位」文化，總覺得正常人當了個屁大點的官，就該有種特定的身份地位，成為社會的典範，是年輕人們應該模仿的對象。然後政敵們又不斷往這鍋裡加辣油，用「高道德標準」來抨擊對手，動不動就大罵「我不能接受…」。結果這些完美更完美的「高道德標準」，連他們自己都做不到，卻不停的拿來當作選舉與形象攻擊材料，這本身就是一種「雙重標準」。而為了處理雙標，就必須掩蓋、造假、說謊、發動網軍洗地、甚至破壞法律與道德底線，這些行為恐怕比粉味酒攤更加嚴重殘害社會風氣，做出不良示範，教壞囝仔大小，但鮮能引起群體抨擊，因為總有一半的人，因為政治原因站在他們那邊，覺得為了消滅敵人就得不擇手段，結果宣稱要求「高道德標準」，卻在示範更不道德的行為，把整個社會搞得更烏煙瘴氣。

兩個問題就此橫在我們所有人面前:第一，作為一個民主自由社會的一員，你「不能接受」我的某些行為，那就離我遠點啊！我菸不離手，也不會故意湊到你身邊去噴啊！不喜歡就閃遠點，市場區隔一下不行嗎？為什麼我必須做到所有人都能接受呢？第二，我們人人都有自由意志，都有自己的成長軌跡與行事風格，那為什麼需要「效法」那些政治人物呢？大家都不想效法，那政治人物要「示範」個屁啊？小英當總統，女生也沒有全都剪短髮；賴桑當總統，男生也沒有都去梳中分。那成天猛轟一堆「不能接受的不良示範」，是要示範給誰看哪？喜歡就靠近，不喜歡就遠離，青菜蘿蔔，各有所好，有人西施捧心，有人東施效顰，山林有人結伴吸收芬多精，但海畔也有逐臭之夫，為什麼我們需要「示範」？需要成天聽那些「高道德標準」的廢話？

更糟糕的是，政治人物們為了選舉，深怕負面形象與對手抨擊影響選票，於是把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為了塑造親民形象，不敢申報自己的豪車豪宅；為了怕被說對國家不忠，不敢承認自己是美國爸爸、美國房東，巴不得AIT出面發表個「美國爸爸未定論」。明明是公會或協會幹部，參加餐會吃吃喝喝拉近情感再正常不過，卻會被說成豪奢聚會，於是只能減少或隱匿。明明兩個單身男女互相吸引，卻因一方是公眾人物，於是不能一起出遊，不能路上牽手散步。這個社會對公眾人物與政治人物的要求，已經到達一種變態的地步，除了出家修道，五蘊皆空，IQ極高，EQ更高，八風吹不動，似乎沒人完全避開政敵們的攻擊與霸凌，但有些出家人卻完全不守戒律。請問，我們是在推行「高道德標準」？還是根本在製造一種「不正常人類」？我們有必要這樣要求或詆譭廟堂之上的政治人物嗎？政治有必要玩到這種程度嗎？

設身處地，想想自己如果被這樣要求，被這樣攻擊，被這樣跟監盯哨，你還會有興趣去當政治人物或公眾人物嗎？如果你已是個政治人物，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把妹，不能開好車，不能住豪宅，連把小孩送出國保護起來都不行，你的人生，除了金錢與權力，除了繁雜公事與虛假形象，你還剩下什麼？你都無法擁有一個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人生了，你的心理能夠有多正常？

回到現實，我們為何不能對政治人物的要求少一點，只要他「正常」就好？德國前總理梅克爾有張很著名的照片，是她下班後推著推車在超市裡買菜，即使是擺拍，也拍得很有人味。如果有網民野生拍到某個政治人物，假日穿著拖鞋短褲逛大賣場，帶瓶可樂坐在草地上看演唱會，晚上帶著伙伴們吃快炒店，喝著喝著就跟鄰桌黑白兩道交互敬酒喝開了，偶而還飆出幾句本土化的發語詞，那不是比西裝革履更讓人覺得親近？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維持著政治人物高大上的形象？為什麼民主化30年，還丟不掉這種「官本位」的習慣？反而還把自己用無數隱形的綑龍索給綑起來，任由政敵在你身上指指點點？這樣值得嗎？

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政治人物也是人，人就有吃喝拉撒，就有七情六慾，就有五湖四海的人脈要打交道，就有存點資產以便養老與生活的基本需求。記者朋友常被教育要「視大人者藐之」，但要怎麼個「藐」法？很簡單，你想像那個大人，李登輝、馬英九、賴清德，蹲在馬桶上便秘便不出來的樣子就好了，他們總有這種尷尬時刻，其他人如此類推。既然都可以這麼藐了，躺在馬桶邊或屁股得菜花，也就沒有啥好同情的了，你犯了法，就得受這處罰，記得不要亂去撿肥皂就行了。結論是，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在紅塵中帶髮修行，我們這個民主社會，需要的是更多的正常人，而不是假高尚的完美聖人。我們需要政治人物的，是他的專業、他的功能、他處理事情的能力，政通人和的本事，而不是他的完美形象。

西方有個很有名的段子:一個人菸不離手，酗酒成性，脾氣暴躁，政黨立場跳來跳去；另一個人不菸不酒，常年吃素，還不結婚，終身奉獻給他的政黨與國家。請問，你會投票給那一個？

答案是，前面那個叫邱吉爾，後面那個叫希特勒。你自己選。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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