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隨筆》南京之遊雜感

王朝更迭，旋不及踵。龍子皇孫，歲月推移，再回首，已成普通人家，也是尋常之事。詩中《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以隱喻而輕鬆的筆法，寫下人世滄桑，變化無常，可謂是舉重若輕，言簡而意深了。（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我於11月初到南京，遊覽了著名景區秦淮河、中山陵、明孝陵、總統府、玄武湖、六朝博物館等。我在此談談，南京之遊的雜感與聯想。

1.六朝金粉

中國有所謂的“五大古都”，包含了西安、洛陽、北京、南京、與開封。

對於古都南京，著名的形容詞是《六朝金粉，秦淮風月》。所謂的《六朝金粉》，指的是“南京”曾是六個王朝的京城。這六個王朝，分別是東吳、東晉，以及南北朝時期的南方四朝，宋、齊、梁、陳。當時的南京，稱爲建康。

南京市有秦淮河穿越環繞其間，又有玄武湖風光旖旎。江南名士，喜好賞花飲酒、吟詩作對的生活狀態。南京的秦淮河畔，商業發達，舞榭歌臺林立，所以《秦淮風月》的聲名遠揚。

南京做爲古都，有一個特色，就是定都於南京的六個王朝，都是短命王朝。除了東晉有一百年國祚，其他五個王朝，都在20年或50年上下。

定都南京的王朝，都是短命王朝，所以詩人墨客，遊覽南京，留些了很多優美的、惋嘆懷古的詩篇。

詠史詩人杜牧，寫下了《泊秦淮》詩，嵌入了建康城的《秦淮風月》：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另一位詩人韋莊，寫下了《臺城》詩，嵌入了建康城的《六朝金粉》：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這首詩，哀嘆《六朝如夢》，情景依依，寫的很好。所謂的《臺城》，是六朝時期的皇城地區，包含今天玄武湖一帶。《臺城》是當時的政治中心，就像今天的《中南海》。



六朝時期的皇城地區，包含今天玄武湖一帶。（圖/取自網路）

《南北朝》這段歷史，頗堪玩味。北朝的政權更迭，是憑藉武力殺伐；南朝的政權更迭，是權臣“篡位”，宋齊梁陳，皆是如此。

當時的北方是“胡漢夾雜”，剽悍尚武。南方民風，多陰謀算計。

最後，隋王朝統一北方，已是歷經戰爭磨練，兵强馬壯。南朝文恬武嬉，以長江天險為憑，習於苟安。

結果北軍兵鋒南下，首戰即終戰，摧枯拉朽，迅速完成統一。

“六朝金粉”終結於西元589年。約 一千三百多年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定都於南京的現代短命王朝。歷史充滿弔詭，常以不同的形式，重複相同的宿命。

2.現代短命王朝

“中華民國”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存在。所謂的“中華民國”，可以分爲三個本質完全不同的階段，或者可以説，是三個“朝代”。

2.1 第一階段的中華民國

中華民國的第一階段，是由北洋政府主政，首都在北京。北洋政府是得到國際承認的“合法政府”。中華民國的國旗是“五色旗”，國歌主要是“卿雲歌”。



中華民國政府在北京。（圖/取自網路）

這個“中華民國在北京”時期，自1912年至1928年，國民革命軍攻入北京爲止。這16年間，由袁世凱、皖系、直系、奉系的軍事領袖，輪流做莊，每莊一做四年。

南方的孫中山與陳炯明的廣州政府，在這個階段，是南方的 “割據勢力”，獨立於北京“中華民國中央政府”的管轄之外。嚴格定義，也可以説是“叛亂團體”。

北洋時期，内憂外患，戰亂頻仍，卻是一個學術思想“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時代。這個時期的教育界，得到充分的尊重與自由，大師輩出，與後來的蔣毛時代相比，要好得多。

2.2 第二階段的中華民國

1928年6月，國民黨革命軍進入北京，北伐結束，開啓了第二階段的中華民國。這個階段，可以説是軍事强人蔣介石的中華民國。

1928年12月，經由國民政府立法通過，“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成爲中華民國國旗；並訓令所屬各機關一律實行1926年的規定“以中國國民黨黨歌，為中華民國國歌”。

至此，《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的“國民黨黨歌”，成了“中華民國國歌”。

簡單來説，國民黨是《槍桿子出政權》，實行《黨國體制》，黨在國之上。這個階段的中華民國國民，要《忠黨愛國》，要忠於國民黨，要服從領袖，才是“愛國”。

從“北洋中華民國”，到“蔣家中華民國”，換了國旗與國歌，也換了主導思想，所以我説是“換了朝代”，並不爲過。

蔣家王朝定都南京，號稱有“中華民國黃金十年”。這十年建設，有值得稱道之處。非常不幸的是，南京的“黃金十年”，最終是以日寇的“南京大屠殺”，劃下句點。



蔣家王朝定都南京，當時的總統府。（圖/取自網路）

八年抗戰，中華民國贏得勝利。1946年5月，國民政府由陪都重慶“還都南京”。短短三年之後，1949年4月，解放軍“百萬雄師渡大江”，兩天之内，就攻下了國民黨的南京總統府。

劉禹錫的詩“金陵王氣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頭”，原是用來形容東吳的覆滅。現在也可以用在蔣家王朝。

大多數人，想到“中華民國在大陸”的首都，就會想到南京。實際上，中華民國首都在北京，有16年；在南京，前後一共僅僅13年。

中華民國在大陸，以北京為首都的歲月，其實比以南京為首都的歲月，更爲悠久。

2.3 第三階段的中華民國

第三階段的中華民國，自1988年李登輝擔任中華民國總統開始，已有35年。

這個階段的中華民國，很古怪。當政者心理上，根本就不認同這個“中華民國”，又不敢另立國號。於是，就一直在欺矇打混，自欺欺人。

這個情況，有識者都心知肚明，我在此不做贅述。

這次總統大選，執政黨正副總統候選人，一個是美國人的阿公，一個是美國人的女兒，所謂的“中華民國在台灣”，非驢非馬，很可笑。

今天的台灣，在本質上，就是“美國的非軍事占領地”，像波多黎各一樣。台灣甚至不如波多黎各，美國政府還不至於，要把波多黎各人送去當炮灰。

香港回歸中國大陸，在香港有個“中聯辦”，其實是港府的上級單位。在台灣，有個 AIT，是台灣政府的上級單位。

我感覺，AIT 控制台灣政府的成效，比中聯辦控制港府，要強而有力的多。

“中華民國在台灣”，恐怕也是個“短命王朝”。一旦美國拿開了呼吸器，這個“政權”，就立刻告終。

3.宏偉華麗的中山陵



中山陵富麗堂皇，氣象萬千。（圖/取自網路）

《中山陵》是國民黨在南京主政時期，最著名、最宏偉的建築。資料顯示，中山陵始建於1926年1月，至1931年底竣工，耗時約 6年。

中山陵位於山丘之頂，富麗堂皇，氣象萬千。山脚下不遠之處，有吳大帝孫權之墓，也有明太祖朱元璋的明孝陵。孫中山陵寢，俯視吳大帝孫權，以及明太祖朱元璋。

孫中山這個“皇陵”規格，似乎僅次於秦始皇，凌駕於中國所有帝王之上。

孫中山於1929年6月奉安，當時的中國，軍閥割據，民生困苦，強鄰窺伺於側，處在嚴峻的内憂外患之中。

而孫權與朱元璋安葬時的國家情況，都已穩定，比孫中山安葬時的國家情況，要好的多。

在中山陵半途，有個墓碑，是譚延闓先生書法《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於此》。此碑文字簡潔，書法有力。



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於此。（圖/薛子拍攝）

我想，中國已進入民國時期，一個政黨的“總理”，竟能享有如此高規格的“皇陵”待遇，其意義為何？

孫中山常説 ，他搞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四萬萬人，每個人都能當皇帝”。最後，也只有他自己享用了，可與秦始皇比肩的“皇陵”待遇，其意義又是爲何？

不爲賢者諱，孫中山也有濃厚的帝王思想。1914年，孫中山因爲討袁失敗，決定另組《中華革命黨》。孫中山要求黨員都要按指模，立誓約，對孫中山個人絕對效忠。

革命元勛，也是孫中山的夥伴黃興，堅決拒絕。黃興認爲這個做法，違反革命初衷。兩人因此再難合作。

與中山陵相比，湖南長沙的黃興墓，簡樸得多了，這也是一本黃興的初衷，黃興令我十分尊敬。

4.梅花山選址

在紫金山中山陵西南，明孝陵正南，有座低矮的丘陵，占地四百餘畝，遍植梅花230多品種，一萬三千餘株，稱爲“梅花山”。

此地景色宜人，風水絕佳。據説，是蔣介石所矚意的奉安之所。蔣介石想象，梅花山相依於中山陵，將來以此興建“中正陵”，規格參照中山陵，也不枉自己一世英雄。

後來，汪精衛在南京成立傀儡政權。他自認是孫中山忠誠追隨者，願“長相左右”中山先生，也看上了這塊寶地。

1944年，汪精衛病故，依遺願歸葬梅花山，先一步搶了蔣介石所矚意的奉安之地。

1946年，國府還都南京，炸毀了汪精衛墓，在原址建了個廊亭，後來叫做《觀梅軒》。其實該地，仍保留給蔣介石做百年之後所御用。

1949年，蔣介石知南京不守。他在離開南京前夕，特地驅車到廊亭選址，徘徊靜思。老人家與他所欽選的歸天之地依依告別，令人感傷。

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數。因爲蔣介石的一統江湖，才能有中山陵的宏偉格局。而汪精衛，蔣介石、苦心孤詣爲自己安排的奉安之所，結果卻都不能如願。可謂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5.結語《烏衣巷口夕陽斜》



烏衣巷，標誌著王謝豪族的大宅院地區。（圖/薛子拍攝）

劉禹錫有首詩《烏衣巷》，爲我所喜愛。我認為，此詩應是歌詠南京的代表作了。詩如下：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東晉時期，王謝兩家極為顯赫，名人輩出，有著名的丞相“江左夷吾”王導，與主導肥水之戰的謝安等。朱雀橋與烏衣巷，標誌著王謝豪族的大宅院地區 。

所謂的烏衣巷，是因爲有穿黑衣的衛士，常在此巡護而得名。

王朝更迭，旋不及踵。龍子皇孫，歲月推移，再回首，已成普通人家，也是尋常之事。

詩中的兩句話,《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以隱喻而輕鬆的筆法，寫下人世滄桑，變化無常，可謂是舉重若輕，言簡而意深了。

補注：

抗戰時期的南京，還存在過一個更加短命的“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汪精衛政權）。此政權只延續了5年4個月，自1940年3月至1945年8月，日本投降，隨即結束。這個南京傀儡政權，是短命中的短命了。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