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珀感懷隨筆》教師節談銀髮族可以給後代的身教

2005年Markus Zusak的【偷書賊】是身教的經典作品。

作者/王惠珀

《教師節的感慨》

「勿唐嫌台灣」？坦白說，很多人無法認同，因為社會劍拔弩張，帶給人民無端晦澀的壓力感。還有相由心生，大人黨營謀私，陰謀嫁禍，媒體蠱惑，社會沉淪，帶給下一代惶恐的無力感。

誰贏了？政治贏了，人性輸了。大人的身教出了問題，是當下最大的問題。

每思及此，我就想起【偷書賊】這本書，也想起我曾以《病床上的天使》記下母親以身示教，教我營造人生，累積正能量。

《偷書賊》

凡與人性及價值觀糾葛的仇恨、戰爭、災難的故事，總是扣人心旋。2005年Markus Zusak出版【偷書賊】一書，描述納粹德國Huberman家的故事，被拍成電影，譯成63國語言，主題是閱讀可以感化人心，可以明智，腹有詩書氣自華(蘇軾語)。

這得從1930年代十一歲的孤女Liesel說起。Liesel的父母(共產黨)被納粹抓走，她被安置到Huberman家寄養。養父母後來又窩藏了落難的猶太青年Max，因Max喜愛閱讀，地下室成為兄妹倆的書香世界。

影片極少對話但字字珠璣，不出言詆毀政治，但背景陰暗晦澀，足以引人沉思歧視、仇恨及文化消滅等法西斯是如何在違反人性。

Liesel問哥哥為什麼書不離手？Max說：「從書裡探索人性。」Liesel問哥哥為什麼寫日記？Max說：「記憶為靈魂記錄人生(亞里斯多德語)。」養父為鄰居小孩伸張正義，卻被納粹抓去當兵，Liesel問：「爸爸做錯了甚麼？」Max說：「他讓人想起了人性。」

這是教育，Huberman家的身教。現在的台灣，問題也在教育。民主教出無事不爭的價值觀，政治教出族群仇恨，媒體教出理盲濫情的社會，家庭教出世代矛盾。

《病床上的天使》

1993年，我的母親在台大醫院安寧病房寫下她年輕時任職台大護士的美好時光，還有將生命交給台大的衷情。這篇懷舊文只有優雅感恩的心境，看不出身罹重病的悲情(王謝月妹、我與台大醫院的三層因緣，景福醫訊，1994)。

往生之後，母親在病床上留給我們的竟是一本記載著歌詠春夏秋冬、明月流星、鳩雀螢蛾、獅馬猿象的兒歌，以及歌頌風花雪月、花鳥蟲魚的流行歌。仔細算來，母親憑記憶所及在病房寫下了122首日文歌曲。 這手稿從起首娟秀的字跡，寫到如豆芽般的繾綣。與其說母親想留給兒孫作紀念，不如說寫歌這件事讓她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快樂情境。

離開日據時代五十年了，離開母親的兒時也有七十多年了，這病床上的天使是怎麼辦到的？

沒有代溝，母親的身教是我一生的恩典。(1990年攝於日本)

《身教》

印象裡，父母親都是識時務之人。小學時，我們心儀於老師穿著玲瓏有緻的旗袍，講著滔滔不絕的京片子，相形之下，古意的父母親就與孩子們有了矛盾。這時候，日文從家裡消失了，父母親識趣地收起了舊文化。

放學後，母親老愛叫我坐在灶旁唸書給她聽，我心裡嘀咕，母親不懂國語，怎能教我這高材生唸書。及長，我懂了，是母親在利用小女兒幫助她走入國語的時代。臺灣普設電話後，母親老愛給近在呎尺清華大學的哥哥寫信，我又懂了，是母親在利用各種機會勤練中文。

負笈美國時，母親的第一封家書寫著：「想到妳要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面對不可知的未來，就夜不成眠，心亂如麻，好像我的女兒去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直到接獲妳從高尚的充滿朝氣與美景的Ann Arbor寄來的明信片時，我莞薾了，畢竟我又做了一次自尋煩惱的母親」。

乖乖！我家的歐巴桑寫出這樣的文句，我開始對母親刮目相看。

旅居美國八年，我們接獲438封家書。母親屢屢(對女婿)表達寫中文力不從心，但我們知道這是她在自我鞭策的心情寫照。回國後看到常伴母親的《漢和辭典》與《和英字典》，書皮紅裡泛黑，黑裡泛白，才體會母親用功之深。退休後我的每周一文，有著母親50年前每周一封家書的影子。

當我為曾經鄙夷母親的舊文化而懺悔時，她的回信輕描淡寫：「向中文靠攏，是不想在兒女心目中當個過時的母親，其實我和妳爸爸從未放棄我們曾經擁有的東西。」

是了，母親心靈深處蘊藏的東西讓她受批判而能自持，空巢自處而不孤寂。病房的護士說三姑六婆來看她時，只見一群老姑娘坐在床沿哼著曲子，埋首研究歌詞。這位病床上的天使帶給大家的，不是負擔，不是灰色，而是美好的過去，以及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實。

《結語》

我相信智者以身示教，追求美好向善的心境，才能讓自己得到救贖。我也相信，大人如果不能以身示教下一代求好向善，就該放手，別跟著政客作亂，該相信年輕人有智慧拯救他們的未來。適逢教師節，謹以此文與雲端的母親再續前緣。

王惠珀，台灣桃園人，台大藥學院學士、美國密西根大學藥學博士。曾任台大醫學院藥學院（系）教授及系主任、長庚大學醫學院天然藥物研究所創所所長、台北醫學大學藥學院長、行政院衛生署藥政處處長等職。專長涵蓋新藥設計開發及藥事管理。

其新藥研究曾獲十五國四十一項發明專利，及獲頒經濟部「國家發明獎」等多項發明與研究貢獻獎，並列名當代名人錄及國際年度專業人士。

王惠珀在藥政管理上致力於以智財權管理藥品之學名藥立法、推動優良藥品製造規範等，以及促成健保藥價「三同政策」。此外並曾開啟專業橋接庶民的「全民用藥教育」計畫、「人民的眼睛」計畫，蓄積藥師參與社區公共衛生及長期照護的能量，獲得行政院「參與及建立制度獎」、藥師典範獎。

其在《優傳媒》所撰專欄，榮獲第20屆卓越《新聞評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