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文專欄】三十年薪資不漲是怎麼回事？ 從半導體到生技業 台灣都有獨特一貫的競爭優勢

新春開紅盤，在美股累積一個多禮拜的漲幅後，台積電一如預期大漲51元，突破688元歷史新高，台股也跟進大漲548點，展現挑戰2萬點的氣勢。與此同時，日股也再創三十年新高，台股及日股的好表現，與美股都成為全世界最吸睛的資本市場。

不過，今天這篇專欄不談股市，倒是想談談過年期間遇到的兩件事。台股能夠展現這種強勁上漲力道，背後是多年來累積的全球競爭力，在許多人討論「全球化已死」的想法時，我想談談台灣如何在全球化市場中價值獨特的創造，而這些都與台企競爭力及台股表現有密切關連。

過年期間遇到的第一件事，是與親朋好友聊到，現在大學畢業生可以拿多少薪水的問題。一位朋友的孩子，大學歷史系畢業後找到媒體工作，薪水只有3萬元出頭。雖然對台灣低薪現象早有耳聞，但聽到身邊朋友真的有人拿這種薪水，還是不免讓我吃驚了一下。

我沒有跟這位朋友及孩子說（因為實在怕傷他們的心），三十年前，我第一份工作在經濟日報當記者，當時薪水是3.8萬元。那時聯合報系薪水在同業中算很不錯，但我也很清楚，與我交大畢業的同學相比，他們在竹科及台北電子公司的待遇，年薪都是我的1.5到2倍以上。

沒錯，三十年來，有些行業薪資根本沒漲到，但有些行業則是持續攀高，而與此同時，台灣的房地產與物價都已漲了好幾番，結果竟然還有三十年不漲薪水的行業，經營者真地應該好好檢討，到底你的企業是出了什麼事。

薪水不漲的原因當然很多，但我相信，肯定與所處行業是否供過於求的狀態有關，如果那個行業只能做台灣內需市場、無法面向全球舞台，那情況一定更糟。很不巧的，台灣的媒體業正是如此，不僅長期供過於求，大部分沒有創造高附加價值，而且也無法出海到國際市場競爭。

至於台灣的電子或半導體業，情況當然大不同。很多父母現在都希望孩子畢業後去台積電或聯發科工作，因為如今半導體的薪資水準，已經又比三十年前要膨脹好幾倍。現在電機電子畢業的研究生一進台積電，年薪就可能破兩百萬，比學校教他的助理教授或副教授要高。

拿半導體與媒體對比，這是很傷感情的事，但這卻是我最熟悉的兩個產業。前者是很多同學目前從事的工作，我沒有選擇那條路，投入媒體工作三十年，雖然我在媒體業做得很開心、很有成就感，但我很清楚，當你選擇的是一個具全球競爭力的行業，若你也能幸運地成為經營績效很好的企業員工，那你的薪資水準絕對不用設上限，有時會好到讓你覺得幸福太超過。

我想談的第二件事是，大年初五醫院開門，我帶媽媽去彰基看醫生，因為年前她得了急性肺炎又住院好幾天，需要回醫院複診。我大約十點半到醫院，做完X光，醫生問完診，然後繳錢領藥，十一點十五分離開醫院，時間快到又讓我覺得很幸福。

由於是長假後第一天開門，醫院裡面人非常多，候診室全坐滿，大部分人都是站著等。做X光檢查時，我們前後排滿了人，但媽媽從換衣服到檢查完畢，大約只花了十分鐘，在別國家的醫院很難做到的事，在台灣好像很稀鬆平常。

醫院裡面雖然很擠，卻亂中有序，醫護人員緊急推病床過來，還會很有禮貌地請大家讓一下。媽媽生病讓我們孩子都很著急 ，可是我在等待時，想的卻是生活在台灣很幸福，台灣的健保用這種高效率、高水準的服務在照顧我們的家人，真地需要很感恩。

我總共繳費是640元，健保幫我付了1300多元，其中X光檢驗費是200元，藥費是507元，那麼一大包藥，光藥丸就不只上百顆，還有藥水及藥粉，所以大家說的一顆藥比一顆糖果價格低是真的，健保真的是價格的超級殺手。

X光檢查只要200元，這個數字我很有感。記得兒子在美國高中打球扭到腳，學校要求去照一張X光，結果後來收到醫院寄來的帳單是500美元，雖然有學生保險給付，但那張帳單把我嚇死了，從此以後叫兒子打球一定要小心一點。

X光檢查只要十分鐘，而且價錢是200元，這裡面藏著的是台灣企業如此成功的密碼。其實，X機台和台積電的產能利用率概念是一樣的，我不知道一台X光機售價多少，但我在醫院內隨便胡亂算一下，一個病人五分鐘完成，彰基一天照的X光片至少好幾百張，產能利用率非常高，價錢攤提下來，才可以一張X光片只收200元。

對於健保這種高性價比的服務及收費，台灣人早已經很習慣。許多朋友從美國回來，把全身健康檢查做完、整理一口爛牙，還完成驗光並重配一付新眼鏡。在國外一年排不到、付不起的醫療服務，回台灣一個月就解決所有疑難雜症，省下的錢是機票好幾倍。

台灣健保的高性價比，在全世界是獨一無二的，這中間有許多關鍵密碼，除了我們的人民勤奮善良、認真工作，而且願意為客戶的特別需求量身訂做，靈活調度、調整排程，做更精密細緻的流程管理，這就是台灣競爭力的根源，是台灣電子與半導體代工業能夠成功的關鍵，也是台灣健保能夠維持如此高性價比的原因。

當然，電子、半導體業員工拿的薪資高，工作壓力也相對大，至於醫療服務業的從業人員一樣是高壓力工作，但薪資水準已很明顯落在電子業之後，我遇到過很多醫生，他們都會感嘆當年應該選電子而非醫科。在醫療行業的薪資部分，我覺得全球化並沒有及於台灣的醫護人員，因為他們的服務有全球水準，但薪資沒有，這是健保性價比還能如此高的主因。

講到加薪，我們經常會看到，當政府準備調高最低薪資時，總會有企業站出來反對。我個人覺得，這樣的企業主其實不適合在台灣投資，因為台灣員工的性價比已超越大部分國家，企業主要不就是提升技術與產品層次，賺更多錢來回饋員工，不然就到薪資較低的國家去投資，台灣勞工及人才目前都很短缺，不需要低毛利、低附加價值的企業繼續在台灣佔用資源，我們要的是可以給得起高薪並創造更高附加價值的企業。

其實，薪資不漲，遠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許多。年前一本書《致富的特權》，談到台灣為央行政策付出的代價。今周刊過去多年來，已不下十次討論台灣央銀的匯率、利率及出口為先的政策，形成對新台幣購買力與民眾薪資等等的影響。這裡我就省略一萬字，請大家自行上網搜尋研究。

我比較想講的還是產業競爭力。年前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獲得「IEEE Robert N. Noyce Medal」獎，原因是聯發科推動半導體技術創新與發展，不斷提升IC功能並降低成本，讓全世界50億人口都能享受科技帶來的好處。

讓窮人也能享受普惠科技，讓大家都受惠於科技帶來的好處，這就是台灣的價值。不管從半導體、IC設計，再到生技醫療產業，都是如此。而且，台灣降低成本、普惠大眾的方式，用的是更高的科技、更多的創新，而不是靠政府補貼、壟斷或特許行業才形成的。

因此，年前也有台灣生物醫藥製造公司（TBMC）宣布募資成功，這家完全以台積電（TSMC）模式為學習榜樣的CDMO代工公司，我也覺得是很有機會的，因為可以把台灣經營電子業的能量，再移轉複製到生技醫療業。當然，生技與半導體兩個產業有不小的差別，我會再用一篇專欄來詳細討論這件事。

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去年說「全球化已死」，我相信這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議題。過去全球化的重點，是每個國家或企業做自己專精的部分，大家互補共榮，在合作基礎上發展自己的產業。但這樣的全球化世界，已被美中大戰切割粉碎。

不過，不管全球化有沒有死，我很確定的是，台灣都已在全球化環境中找到自己的一條路，這條路是用勤奮的工作態度，願意為客戶提供量身訂做的服務，員工願意拿相對低的薪水，創造比別人更靈活彈性的管理及更佳的績效，從半導體、電子到生技業，都是如此。

至於過去受惠全球化最多的中國，如今開始要面對挑戰。全球化的普世價值，是建立在公平互惠的環境上，但中國大陸封鎖內需市場，在許多行業中不允許外國企業進入中國市場競爭，另一方面又用各種政策補貼及干預，改變產業成本結構，用大量製造及規模化經濟與全世界競爭，這是現階段引發歐美國家反彈的主因，而在這種美中對抗的環境下，台灣只要抓緊機會，不管是規模製造，或是價值創造，台灣都有優勢，我對台灣產業的前景是看好的。